舒南城说,不管你我两家是否亲家,几十年的交情是不能断的。鸿儒兄方便时携嫂夫人常来城里走动走动。
汪尹更说,小脚女人,不愿抛头露面。不过,新社会万象更新,也是你我医药中人有所作为之时,往后,少不了到府上添扰。
见两位尊辈聊在兴头,汪亦适悄悄起身离座,到门外透气。天上一轮皓月如银盘。远处的史河,粼波荡漾。河岸上垂柳似波如烟,河心轻舟游弋,同岸上星星点点灯火交相辉映。
这正是深秋。遥想当年,孩提时代,每逢八月,舒家主仆必到梅山,大人们忙正事,非医即药,孩子们则另有天地,采菱角,荡秋千,读诗文,习耕作。那时候的光景就像这天上的圆月,清澈、透亮。孩提时代的汪亦适以为舒家和汪家就是一家,那时候真是不分彼此。想到这里,不禁一声叹息。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东风。
汪亦适正在伤感,身边传来抑扬顿挫的吟诵声。扭头一看,是程先觉。程先觉咧着大嘴,阴阳怪气地笑说,亦适兄,心里不是滋味吧?我也是。男人者,爱情的成功乃是最大的成功,爱情的失败乃是最大的失败。
汪亦适很恼火,恼火程先觉败坏了他的心境,更恼火程先觉的态度。汪亦适说,什么叫你也是?我跟你一样吗?
程先觉怔了怔说,啊,你是跟我不一样,你是失恋,我是失神。
汪亦适转身就走。程先觉跟在后面说,亦适,我知道你对我不满,不过,马上就要赴朝参战了,我们要团结啊!相依为命甘苦与共啊!
汪亦适说,我为什么要跟你相依为命甘苦与共,难道我想把我自己变成一个卑鄙的人?
程先觉说,这话说得太刻薄了吧,我怎么就是卑鄙了?我们就算没有同学这层关系,总是同志吧。你说不跟我甘苦与共,难道与我不共戴天?
汪亦适说,还是那句话,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程先觉说,你这个思想要不得,这是要吃亏的。
03农历九月十九,柴效锋和肖卓然率领的705医疗队在安庆同江淮军区医疗总队会合,乘三辆卡车前往芜湖,然后搭乘轮船前往丹东。
705医疗队进入朝鲜战场之后第一次执行任务是参加元山里战斗的救护工作。那正是第三次战役如火如荼的阶段,志愿军的两个团攻打美军的一个加强营,美军火力猛烈,志愿军装备低劣,两个团打一个营非常吃力,元山里高地久攻不下,伤亡严重。医疗队在二线阵地后面的红松洞开设救护所,一次进攻下来,就抬下来一百多号伤员。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四面八方 第五章(8)
医疗设备也很简陋,仅有两台X光透视机和三台呼吸机,手术台是门板搭建的,麻醉药和盘尼西林严重匮乏。医疗队有一口大锅,每天二十四小时沸腾,消毒基本上就靠这口大锅。
汪亦适现在进入到一个忘我的境界,每天要做二十多台手术。好在多数都是外伤,挖弹片弹头,止血缝合,这样的手术对于汪亦适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倒是不困难。
到了朝鲜战场,果然就没有内科外科、西医中医之分了,医疗队全体人员,除了柴效锋以外,包括妇科医生舒雨霏,也当然包括麻醉医生舒云舒,甚至还包括行政人员肖卓然,全部都是外科医生。遇到伤员多的时候,大家各自为战,一律拿手术刀,刮骨疗毒。倘若遇到大手术,则集体会诊,主刀通常都是汪亦适担任。每当这个时候,舒云舒就主动配合,给汪亦适当助手。
汪亦适从来没有提出过要让舒云舒当助手的要求,但是当任务来了之后,如果舒云舒不在场,汪亦适就会左顾右盼,迟迟不上手术台。后来还是程先觉发现了这个问题。有一天遇到一个断肢伤员,大家一拥而上,把准备工作做好了,汪亦适也穿戴完毕,但是临上台之前,又停下了,骨碌着眼珠子,大张着两只手,嘴里哈着气,手里却找不到器械。明明有一个助手和两个护士在场,这伙计仍然视而不见,嘴里念念有词说,怎么搞的,怎么搞的,还没有准备好。人呢?
助理军医陆小凤说,人都齐了啊,东西都准备好了。
汪亦适不理睬,眼神从陆小凤的肩膀上掠过去,嘴里还是嘀咕,人呢,怎么还不过来?
就在这时候,舒云舒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从陆小凤的手里接过器械,交到汪亦适的手里。汪亦适这才如释重负,向舒云舒递去感激的一笑,伸了伸胳膊,做了个扩胸运动,然后从容不迫地上了手术台。
在原江淮医科学校的“四条蚂蚱”中,汪亦适和郑霍山多次参加过国民党军队的战地救护,充当过见习军医。程先觉和肖卓然的临床经验要相对少一些。肖卓然是因为有大量的社会活动缠身,他的主要精力是放在革命斗争中了。程先觉之所以临床机会少,是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