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展眼间匆匆十日,弹指即过。
湛湛青天下的草原,飞草青青,松风泠泠,韵致淡远。其间悠悠行着一胖一中两个身影,其中一个乃是一鹤发童颜的长髯矮胖老者,另一个乃是一个身材适中、面黄肌瘦的年轻人,背着一个包裹和一个水袋。二人向北穿过了这片广袤的草原,又东向而行,他们不是别人,正是竹溪眷主封子綦,而那少年正是身詈重疴的慕容焉。这次逸剑宗、崧剑门两宗的宗主亲自派掌门弟子请封子綦出山,想是两宗必有大事发生,至于究竟发生了何事,两派宗主虽未在笺中吐露只言片语,但能令南宫纯、虹见渊二人放下心节,同书传笺的,虽不至于天崩地裂,却也必然非同小可。毕竟,在燕国能让他们二人联手都不能解决的问题,可说绝无仅有。
二人东折行了约六十余里,渐渐进入了慕容之东,此地地势大多为莽莽的山岭,翠藓堆蓝,白云浮玉,春光摇片片烟霞,其间浩茫突兀,或雄混沉厚,于那万里平川又自有一番迥然不同的气魄与景象。慕容焉随着竹溪眷主入了山道,抬头一看,但见天高云远,淡山如黛,翘首四望,群峰远岫,集翠流青。云影天光之下,倏而,飘绕的云缕中乍惊起一束鸟雀,忽又箭一般的射到缥缈的林霭中……
慕容焉本就体质孱弱,行了这么远的路早已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但一路的翠光碧色抵消了许多旅途的枯燥冗长,他不时地会想及那林中‘松居’,屈云、顾无名等一帮兄弟以及乞程部的父老,还有名震天下的燕代两大宗派。
逸剑宗与崧剑门所在之地,乃天下武功渊薮之地,方圆百里都深得其惠,几十年来从无盗匪。但自两宗为了‘云阳四诀’而争斗之后,两宗自顾尚且不暇,那里还能顾忌左右的百姓,即便有盗匪强梁,也无力从心了,铁钺堡就是个实例……
这刻山路却不比那草原好走,慕容焉实在累的很,但却憋足了一口气隐忍着一言不发。封子綦仰头看了一下天光,又回头看了看那慕容焉一眼,见他忍得如此辛苦,当下道:“此地距鸣月山已然不远,师弟你也累了,你我暂且在此稍歇片刻,歇完了再走如何?”
年轻人心中感激莫名,口中却依然淡淡地应道:“多谢师兄。”
那封子綦嗯了一声,登上一块磐松的大石,将剑斜倚到树上,盘膝坐下。慕容焉放下包裹,从背上取下水壶走过来递给封子綦道:“挂名师兄,你一定口渴了吧,先喝点水吧。”
封子綦突然双目一瞪,须发皆动地道:“你是怎么搞的,说好了当你的挂名师兄,嘴里要喊师兄的,如今都到鸣月山了,你是不是要我在这些徒子徒孙面前丢尽脸面!”
慕容焉看他说得认真,自知失口,忙改口道:“是,师兄。我一时只记得挂名二字,所以一不留神说漏了嘴……”
封子綦吹胡子瞪眼地硬拧着头,甩了袖子嘴里嘟囔地道:“真是的,看来你是铁定要气死我了,气死我你就再也不用正式拜我为师兄了,我这个师兄一辈子都被挂在那儿,你可如愿以偿了。不喝了,不喝了!”言罢径自不再理他,愤愤不平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打起坐来。
慕容焉看他这么快就入了静,当下径在一石上坐下,仰头喝了口水,抹了抹嘴低喃自语道:“你又不是水的挂名师兄,干吗跟它过不去,一副气得要上吊的样子……”当下长长吁了口气,倚了一块大石,枕臂仰卧望天,舒服的歇了下去。不消片刻,慕容焉鼻息沉沉,竟似已渐渐睡去。那一直正襟危坐的封子綦内中渴得要死,这刻突然转过身来,细细打量了慕容焉很久,看他果真已然睡去,忙蹑手蹑脚地行到他的身侧。兴高采烈地轻舒猿臂就要将那水袋取下,哪知那水袋竟牢牢套在那紧抱双臂而眠的慕容焉右臂上,心中大失所望,正拎着它不知所措,猛地脑中灵光一闪,俯低了身拔开水袋就要往嘴里倒,谁知那慕容焉似是发现了他,陡地身体一下急抽。
封子綦哎了一声,没好气地道:“好了好了,你聪明!我被你发现了!不过就算师兄偷师弟的水喝,也不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你不用这么大的反应吧。”言罢摇头晃脑地正要走开。
慕容焉看他气得翻胡子闹眼睛的,急忙将水袋递来,自己只说前到前面打探道路,那封子綦乐得他走开,当下点头允了。当下慕容焉迳向北走,不多时但见前面悠然一林,林折河现,横亘东西正拦住去路。这条河宽有十丈,却未见有舟船之类往来。河上只有一只竹筏停在岸边,这时正有一个少女待要上筏。慕容焉仅仅能看到她的背影,但见她身材娴美至极,青丝垂肩,螓首并未挽髻,美极的腰臀环腰束了一个精美的小篓,里面放了几株药草。奇怪的是在她的螓首之上几尺,盘旋着几只漂亮的小鸟,绕着这个少女鸣个不停。
好美的背影!好奇妙的少女!
慕容焉滞步一怔,讶异一回,急忙转回精神,看这里只有她一条竹筏能渡,当下急忙追上喊道:“姑娘且慢,请问你能不能帮我们渡到对头?”
那少女闻言陡地一惊,有些惊邃地转身一看,顿时脸色觑然一惊,花容惨变,警戒地瞪着慕容焉。但那慕容焉见到她的样貌,也立时惊在当地。但见这少女年纪在二九妙龄,雅淡梳妆,身着一身雪白的湘裙,腰束绛带,罩定那肤色玉曜、玲珑已极的身材,直生得鬓若裁云,翠黛初舒,鼻倚琼瑶,牙排珠玉,朱唇半吐,青丝散于香肩,恍然蓬莱仙子谪下凡尘,裙裳霞举,仙袂风翻,而最令人惊心的是她的一双妙目,清心玉映,这刻正惊恐地望住慕容焉,仔细打量了他一回,突然警戒地拿着那竹槁,珠吼乍啭,如狎雨莺柔,急急地道:“怎么又是你,你……你又来骗我么,你怎么还不走开?”
慕容焉本觉她恍惚间有些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如今更没头没脑被她说了一回,益加奇怪,但看那少女望自己的眼神,分明是见过自己的样子,疑道:“姑娘,你……你怎么认识我,但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啊!”
那少女突然装作很凶的样子,但她言语温雅,如此薄怒佯嗔,愈装愈显得美丽出尘,完全没有那个样子。但闻她道:“哼,你不要以为变个样子我就认不出来了,我知道你是谁,这里离鸣月山不远,我的师门有很多人呢。”
慕容焉愈听愈加奇怪,急忙摆手辩解道:“姑娘,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
那少女突然紧张地道:“你不要骗人了,你易容得再好,我也知道是你。你再过来,我……我就让我的交嘴雀啄你了……”一言及此,果然轻启朱唇微嘘了几声,慕容焉但闻悦耳至极,那几只鸟儿竟忽然奔扑过来,吓得他立刻掉头就跑,那少女见状不觉掩嘴浅笑一回,动人心魄,然后迳自架筏北去,待她觉得慕容焉不可能追上,方吹哨让几只鸟儿转回,鲜嫣可爱地一笑,莺声传声道:“你不要再追来了,我的师兄师弟们可不会轻饶你呢,你还是走吧!”言毕,转身驾筏,举袂生姿到了对岸,将那竹筏拴牢了,估计不会被慕容焉够到才头也不转地走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任这少年聪明绝顶,也不禁一头雾水地傻了眼。
慕容焉回来将方才的事给那封子綦一说,顿时惹得老头一阵暴笑。结果这件事一路被其引为笑谈,说了不下七、八趟。却说两人歇够了,一起到了河边,正愁无法渡河,突然听到前面响起一阵急骤的马蹄之声,抬头一看,但见对岸尘头大起,北面蓦地来了四十余匹骏马,雷动纷纭,飚忽而至。蹄声渐近,碎草扑溅之中,疾逾脱弩之矢般飞驰的骏马倏然而顿,遥遥但见为首两骑,雕鞍之上坐有两人,一左一右驳马羁缰。
左首之人乃是个年纪在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身服青霜之袍,非锦非绣,足登虎头剑靴,身旁专有弟子捧剑侍侧。此人嘴上两撇髭须与颌下胡须,尤显的飘逸儒气,但儒雅之中,剑目修眉,透出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慑人气魄,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仰伏。他的身后跟了十来个白衣弟子,俱是年纪轻壮之人,背束长剑,紧紧尾随。众人一旦伫马,此人挥手扬鞭止住身后诸人,喊停下马,说话儒雅适当,声音令人如沐春风,端的是气度超然。
另外一人年纪与前者相差无几,身高八尺二寸,臂阔三停,身材魁伟不凡,着玄黄长袍,外罩一袭玫瑰紫色斗蓬,端的是虎目生威,比前者少了几许文雅风流之态,多俱了几分飒爽英风。此人脸颊线条分明,给人一种刚毅果决的感觉,一种能压倒众生的震慑霸气,一看便知绝非常人,少说也是名声冠盖的一代宗师,身后也跟了十几名青衣束剑弟子,与那群白衣人阵势分明,也同时甩镫下了坐骑。
那为首两人扔下身后诸人,到了河边一边命人驾筏去接两人,同时遥空向封子綦与慕容焉二人隔河拜伏于地,那后面的两群年轻剑客顿时也跟着轰然跪倒一片,但闻那一青一玄两个为首之人各自报名,那青衣儒气之人口称南宫纯,服玄衣着紫色斗蓬的自称虹见渊,恭敬地道:“晚辈南宫纯、虹见渊,不知封师叔今日玉趾驾临,未能远迎,仅率小部弟子前来,望师叔恕晚辈不敬之罪!”这二人话犹未毕,那后面的两群年轻弟子,同声口称太师叔,一起请安。
此时,驾筏的两名弟子已驶到对岸,但封子綦却瞪了他们一眼,撅着胡子大大哼了一声,不悦地谓对岸道:“哈,你们就是那两个整天打来打去的师侄啊,我当初怎么跟你们说的,你们转眼就忘了。我老人家向来好脾气,这时也不得不生气了!”言毕,竟然死活不肯上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