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念头令他激动不已,心里想着要不动声色,脸上的神色却掩饰不住,脑门发凉,觉得直抖,腿也发软。
跌跌撞撞先在楼下自己早先住过的房里找了两身要穿的衣服,又慌忙跑到楼上收拾其它要用的东西。
一切准备好了,下得楼来,正见着刘妈端着热腾腾的咖啡、鸡蛋过来。
刘妈诧异地问:“少爷也要走?”
朱明安不耐烦地道:“你少管!”
刘妈呆了一下,才叹口气说:“就算要走,也得吃饭呀!”
朱明安一夜没睡,早已饿了,点点头,在正对着一排落地大窗的沙发上坐下了,先喝了几口咖啡,又吃煎鸡蛋。
吃饭时,眼圈就红了,别情离绪禁不住涌上心头,想着自己14岁第一回到公馆来,就是在这大客厅里见的小姨——小姨正在落地窗外的玫瑰丛中赏花,见了他,跨过开着的大窗,走到他面前,搂住他,把一阵玫瑰和法国香水混杂的香味送进他的鼻翼。
东渡扶桑的起点也在这大客厅里,是一个夜晚,他死活不想走,到最后时刻了,还梦想小姨会改变主张。小姨却硬把他推走了,他哭,小姨也哭,还不敢让他看见。再就是这次他回来了——他又是在这里以一个男人的名义,向小姨求爱,而最终竟实现了,他因此而拥有了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梦也似美妙的时光……
朱明安这才发现,这座小楼已成了他和于婉真生命的一部分,不管日后能否回来,又不管日后走到哪里,他和于婉真都永远不会忘记它的。
想到此,心中骤然一惊:他和于婉真今后再不回来了么?500万的亏空已成事实,他现在再逃走,那些债权人会不会拍卖这座小楼?而真要拍卖这座小楼,于婉真就太惨了!
这座小楼对他朱明安来说,只是一个庞大的爱情信物,可对于婉真来说,这是她卖给郑督军7年的代价!——那是一掐就滴水的青春的代价呀!
走的决心竟动摇了,他咋着也得对得起于婉真,不能再把于婉真这最后的栖身之所都葬送掉!他是大男人,一人做事一人当,他非但不能走,从今天开始还就得住到交易所去,把自己和这座小楼的联系割断,就算——就算是吃官司蹲班房,抑或是被人家撕碎,他也不敢再连累于婉真了……
然而,勇敢的念头最终还是熄灭了,吃过早饭,点了支雪茄只抽了两口,还是决定走——于婉真说过的,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这小楼也一样,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再说,没准他走了反好,账都算到他头上,谁也想不到到这郑公馆里打主意……
却不料,朱明安捻灭手上的雪茄,正要起身出门时,刘妈过来收拾碗碟,神色异样地看着朱明安,再次怯怯地问:“少……少爷真要走么?”
朱明安点点头:“实是没办法了,我和我小姨只好出去躲一躲,总……总还要回来的,你替我们守好门就是……”
刘妈又问:“你们……你们这么一走,‘新远东’交易所咋办呀?还有发出去的那么多股票……”
朱明安苦笑道:“刘妈,你别问了,这事与你无关——‘新远东’完了股票也成废纸了……”
刘妈一惊,手中的碗碟跌落到地上,摔得粉碎,继而,捂着脸呜呜哭出了声。
朱明安心里烦,没好气地道:“哭什么丧呀?这是我和我小姨的事,又不是你的事……”
刘妈却抬起泪水满面的脸说:“少爷,你……你说得好轻松!这咋不是我的事呢?你哪里知道呀,我……我把这十来年积攒的230块钱都……都拿出来买了你们‘新远东’的股票,是……是23块一股买进的,一共10股……”
朱明安呆住了,愣愣地看着老实巴交的刘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刘妈又用衣袖抹着泪说:“止园的赵妈,秦公馆的王姨娘,还……还有好些人也信了我的话,都……都买了‘新远东’的股票,你……你今日这么一走,我们这帮买了你们股票的下人可咋办呀……”
朱明安更觉羞惭,心都颤了。他再没想到,“新远东”害得他和于婉真破了产,竟也害得这么多可怜的下人老妈子跟着遭殃。又想到自己14岁到公馆来时,便是刘妈照应的,眼圈竟红了,后又把捻灭的雪茄点起来吸。
吸着烟只想了片刻,朱明安便从口袋里掏出230块钱递给刘妈道:“刘妈,这……这种炒股票的事哪是你们这种下人做的呀,钱你拿去,日后可别再这么干了!”
刘妈欣喜地接过了钱,却又问:“少爷,你不是要走么?身上带的钱够不够?”
朱明安说:“你别管我。”
刘妈哪能不管?想了想,还是把钱还给了朱明安:“少爷,你先带着路上用吧!这一去,还……还不知啥时回来呢……”言毕,又噙着泪推朱明安快走。
不料,却晚了,刘妈话刚落音,门铃响了,“新远东”交易所的一位所员带着巡捕房的两个洋巡捕找上了门,要朱明安立刻到交易所去,结束交易所门前的混乱局面。于是,朱明安的逃亡未及开始就告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