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皇帝还在勤政亲贤议事,正逢喀尔喀四部的奏报进京,说佟崇峻率领的三卫汇同乌梁海部,已经攻破克勒木和屯,两边呈包抄之势向车臣汗旗进发,不日就能攻取汗帐。
佟崇峻上了请安折子,恭请主子万安,请主子放心,各路人马协同作战,攻破右翼前旗后敌军大溃,退守五十里,大英铁骑如入无人之境,且大大夸赞了一番乌梁海人作战的勇猛。皇帝把这封折子递给了冯河,&ldo;都瞧瞧吧,继平定萨里甘河后,又一桩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照这态势来看,年前车臣汗部就会上降表,喀尔喀四部顽疾拖延了这么多年,在朕这一代,总算能彻底根治了。&rdo;
佟崇峻的折子在众人手上传阅,其实皇帝要让这些章京看见的并不仅仅是战事的顺利,而是这背后桩桩件件与纳辛有关的功劳。佟崇峻战功彪炳,和纳辛是儿女亲家,唐努乌梁海原本偏安一隅,因受纳辛调遣才横穿土谢图汗部增援天干三卫。眼下正是纳辛立下大功的时候,如此功绩不说犒赏,反倒下狱问罪,那后头的仗是打还是不打?
崇善等看过了奏折,暗里也只能赞叹纳辛运道好。不过这种功绩保一时还犹可,将来未必没有重翻小账的时候。正要开口,忽听得匆匆的脚步声到了门上,三庆隔着帘子打千儿,&ldo;回主子爷,坤宁宫才刚传信儿过来,说主子娘娘身上抱恙,请万岁爷移驾做主。&rdo;
皇帝心头一震,没来由地慌起来。嘤鸣不是那种有了一点儿小病小灾,就嚷得满世界都知道的脾气,这回专程请他过去,别不是起了什么变故吧!
他说知道了,问周兴祖过去没有。三庆道:&ldo;周太医已经过去了,这才打发人来养心殿回话的。&rdo;
看了太医还让来请他,这是怎么了?皇帝有些焦躁,却不能显露出来,淡声吩咐:&ldo;先让德禄过去瞧瞧。&rdo;复把手上亟需处置的政务三言两语发落了,方出养心门往坤宁宫去。
走进夹道,他再也没有了帝王四平八稳的气度,几乎是一路向北奔跑着,穿过隆福门进了坤宁宫。
消息传进养心殿的时候,他脑子里就蹦出过不好的预感,但至多不过是皇后犯糊涂割伤了手,或是偶感风寒之类的事儿,太医总有法子解决的。可是当他看见床上不省人事的嘤鸣,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身一把抓住了周兴祖的衣襟问:&ldo;皇后怎么了?得了什么病?&rdo;
周兴祖诚惶诚恐背了一大通病理,皇帝只听清了一句,皇后娘娘左寸心脉动甚,是孕子之兆。
他大觉意外,&ldo;有孕了?&rdo;
周兴祖说是,&ldo;恭喜皇上,娘娘遇喜了。可臣观娘娘脉象,肝郁脾虚,正气不足,眼下又高热不退,没有醒转的迹象,怕是……不大妙啊。&rdo;
皇帝被他这番话吓着了,怔怔道:&ldo;你说什么?什么不大妙?&rdo;
四九的天儿,周兴祖却满头满脸的汗,卷着袖子边擦边道:&ldo;娘娘这种症候,多因情志不遂,劳倦太过所致。症状来得急且凶险,臣行医多年,从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rdo;
皇帝没了主张,呆站半天后,强自定下心神道:&ldo;把太医院搬到西边围房来,召集所有人会诊,一定要让皇后醒过来。&rdo;
他说到最后那句,心是被撕扯着的,从没想过身强体壮,怎么收拾都不会趴下的二五眼,现在竟躺在那里没了知觉。
他木然往她床前去,两条腿不像是自己的了,每迈一步都异常艰难。好歹到了她身边,小心翼翼叫了她两声,不敢用太大的嗓门,因为总觉得她是睡着了,要是贸然吵醒她,她回头又要打人。
可是这两声没有换来她任何反应,他伸手摸摸她的额头,那么烫,像要烧起来似的。外面廊子上光影摇曳,无数往来的人,踩踏出一片兵荒马乱的气象。恍惚想起六岁那年皇父驾崩,窗户纸上也是这样人影不断……
他哆嗦了下,打从心底里地,由衷地恐惧起来。
第114章大寒(2)
可文二,就在这个时候来了。原本他的嫡子,盼了那么久,他和二五眼不止一次谈到过他,不止一次为他的名字较劲,要是她醒着,该是多高兴的一桩喜事。可如今他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在他心里,二五眼比一切都重要。
&ldo;皇后,你怎么了?&rdo;他抚抚她的脸,双手颤抖恍如风烛残年,&ldo;是不是因为朕昨儿没回来,你不高兴了?可朕什么也没干,在养心殿批了一夜的折子,边上是德禄陪着,朕没有翻别人的牌子,也没有红袖添香……&rdo;他把额头抵在她手背上,失魂落魄地说,&ldo;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要吓朕,你知道朕经不得你吓唬的……&rdo;
跟前亲近的人都看在眼里,谁也没见过万岁爷这副模样,仿佛俯瞰人间的君王一瞬跌进了凡尘里,只是个担心患病妻子的普通男人。
周兴祖说皇后娘娘一定会醒的,但究竟什么时候醒,他说不出确切的时间来。太医在前殿拿三张八仙桌拼接,组成了一个巨大的药案,药材和医书堆了满桌,所有人都在翻阅典籍,可皇后的病症来得古怪,又因遇了喜,变得十分棘手。要让她清醒,就得先退了这来势汹汹的体热,退热的药材如柴胡、黄丹、羚羊角等,大多又是孕妇禁用的,因此开方子的时候每每两难。周兴祖一味地念叨:&ldo;瘟疫和痘疹都有高热的症状,但不会晕厥不醒。皇后娘娘万金之躯,眼下又有了身孕,诸位用药时千万再三斟酌才好。&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