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这间佛堂在国公府开建之初便有。
芙蕖院原本就是当家主母的院子,国公府最早的那位国公夫人信佛,特地建了这间佛堂。容华嫁过来之后,只将原本的院落名字改为她喜欢的“芙蕖”,其他一应未动。
只是最初几年,她并不理佛,只在几个特殊的日子才进出佛堂。
但如今,这佛堂俨然成了她最常来的地方,佛堂内的一应物件都经她的手重新归置过。
只除了佛堂早已有之的几扇殿门。
仍是古式的高门窄窗,一旦关上,佛堂便一片阴翳,见不到什么光。
容华并不太喜欢将佛堂的烛光点得太亮,因此现下屋子里光线略有些暗沉。
她照常跪坐在蒲团上,手中一串佛珠,裴宥来了,她便将木鱼放至一旁,垂眼捻着手中的佛珠。
裴宥亦跪坐在蒲团上,同从前他来佛堂一样,正在长公主对面。
“恕之,楚珩为难于你?”
朝堂之事容华仍旧是清楚的,近来楚珩在揪着裴宥那批从天而降的“丛树”不放手,在她想来,近来也就此事值得裴宥来找她。
毕竟此前她就清楚,她那儿媳,张罗了一家药坊。
可裴宥声色清朗地否定了:“并非。”
容华抬起眼皮:“那你这是……何事如此匆匆?”
竟连一件衣裳都等不及换。
“母亲,此事原本也不急,甚至……”裴宥的眼垂得低,看不见其中芒光,“我想过永远不与母亲提。”
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从最初的怀疑,到逐渐接纳,到后来越来越多引人生疑的蛛丝马迹,可没有人点破,他亦不想提及。
甚至前几日他才与温凝说,要同她搬出国公府,日后两个人清清静静地过日子。
可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愿,他想放下,偏偏有人不断提醒他不能放下。
“母亲。”裴宥的眼睫动了动,抬起眸来,平静地望着长公主,“当初您认我回府,为何不将我的名字,改回原名?”
容华捻着佛珠的手蓦然一顿。
“国公府的世子走失时才两岁,还未及取字,但他是有名的。”
裴宥望着长公主:“他叫裴湛。”
容华的眼,蓦然就红了一圈,眼里瞬时蓄上眼泪。
勉励眨了眨眼皮,将水雾咽下,尽量平着声调道:“恕之,当时与你提过,是不想你觉得太过陌生,亦是感念你养父母多年的养育之恩……”
“没有一个母亲,找到失散多年的孩子之后,能容忍自己的孩子顶着别人的名字活着。”裴宥淡声道,“况且这个名,这个字,并不是养父母给我的。”
“名‘宥’,字‘恕之’。”裴宥扯了扯唇角,“她想要我宽宥什么?又想要我饶恕什么?”
容华不可思议地看着裴宥,不敢相信他竟仅凭一个名字就生疑。
“恕之,你是觉得母亲对你不够好?”
“不,就是你们对我太好了。”裴宥垂下眼睑,轻轻笑了一声,“陛下对我封赏厚重,母亲对我宠溺纵容,陛下屡次要将昭和公主配给我,母亲在得知阿凝有孕的第一时间进宫面圣。”
“我也曾怀疑过,到底是我多疑,还是内里别有乾坤。”
“母亲,连聘礼单子都要给陛下过问,一年前那场大婚,陛下出力不少罢。”
容华扣着佛珠的手指有些发白:“恕之,母亲只是习惯了凡事找陛下商议罢了,陛下是你的舅舅,所以……”
“可是母亲,真正的裴湛早便去世了不是吗?”裴宥抬眸,“母亲不愿承认,但父亲为他立了牌位,每年清明,每到他的忌日,都为他焚香祭祀。”
容华的手微微一抖,面色发白,眼底又渗出些殷红。
“母亲不用怪父亲。”裴宥淡淡道,“你知道我养了一批暗卫,我就住在国公府,这些事情要查起来,并不难。”
容华张嘴,可喉头哽住,一时未能发出声音来。
“我也曾想过,或许我的生母身份卑微,见不得光,生下我迫于无奈送我远离京城。”裴宥坐得端正,尚未全干的几缕发丝贴在鬓角,眉一低,便显出几分颓丧来,“可陛下当初要将昭和公主许给我,看起来并非儿戏。”
“便是这一环节,我始终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