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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第3页)

理发师把门闩上,拉上了窗帘。

“他—看见理发店有人,”他叹息着说,“就会马上跑进来,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又是哭。”

“他怎么了?”我问。

但是理发师没来得及回答。从板壁后面走出来一个年轻的蓬头散发的女人,一双眼睛带着惊奇的神情,因为激动而闪闪发光。

“您听啊,客人!”她说道。“先得向您请安!再说,拉扎里也讲不出个什么来,因为男人们根本不懂得女人的心。什么?!拉札里,你不用摇头!您听听,并且要好好想一想我跟您说的话。您好知道,一个姑娘为了对年轻人的爱情,愿意下什么样的地狱。”

“玛妮雅,”理发师说。“别又没完了。”

约西卡已经在远处喊着:

我一死,您就到

我的坟上来呀。

拿点香肠

再带一瓶老酒!

“多可怕呀!”玛妮雅说。“这就是那个约西卡!就是那个应该在基辅学副医官的,契尔诺贝尔最厚道的女人彼霞的儿子。谢谢老天爷,她没等着丢这份儿丑!客人,您知道女人得怎样强烈地爱男人才能为了他受煎熬!”

“你说些什么呀,玛妮雅!”理发师叹息道。“这位客人一句也听不懂。”

“我们这儿集市,”玛妮雅说。“有一次,鳏居的看林人尼基福尔带着他的独生女儿荷莉斯嘉从卡尔皮洛夫卡来赶集。欧,要是您看见了她啊,您一定会掉了魂儿!我跟您说——一对大眼睛是蓝的,就跟那个天一样颜色,辫子是淡黄的,就好象她在金水里洗过头似的。那份温柔!那个苗条劲儿,我可说不上来!呶,约西卡见了她就说不出话来了。爱上了。我跟您说,在这里头,我看一点也没有什么奇怪。就是皇上碰上了她,也得害相思。奇怪的是她也爱上了他!您不是看见过他吗?人小小的,就跟那个孩子似的,一脑袋火红的头发,说话尖声尖气的。净做些怪事情。一句话说完,荷莉斯嘉丢下父亲跑到约西卡家里来了。您去看看这一间房子!您去瞧瞧!连一头山羊住在里头都掉不过身子来,更不用说他们两个人了。可就是一个干净。可是您猜怎么着——彼霞把她象个公主似地接了进来。荷莉斯嘉跟约西卡住在一块儿,象他媳妇似的,他那么高兴,满面红光,就象个灯笼。可您知道一个犹太人跟—个正教徒同居是怎么回事吗?他们不能在教堂举行婚礼。全镇子象一百只抱窝的母鸡似地咯咯叫起来了。于是,约西卡决定受洗礼,到教堂米哈伊尔神父那里去了。可那位神父跟他说:‘应该先受了洗,然后再糟蹋正教的姑娘。你正好弄颠倒了,现在若是没有大主教的允许,我是不能给你这个耶路撒冷的贵族①做洗礼的。’约西卡骂了他几句就走了。这个时候我们的犹太教士出来干涉了。他知道了约西卡要受洗,为了这个,在犹太教会里把他的十代祖宗都给骂上了。这个时候,尼基福尔又来了,在荷莉斯嘉跟前哀告她,恳求她回家去。她就是一个劲儿地哭——怎么的也没回去。呶,一定是有人怂恿了小孩子们。他们一看见荷莉斯嘉就喊:‘喂,斋戒了的荷莉斯嘉!要不要给你一块犹太禁肉?’然后把大拇指塞给她看②。在大街上,大家都回头看她,盯着她,笑她。有的时侯,有人拿起一块狗粪就从篱垣里面掷到她的后背上。彼霞大娘的整个房子被人涂上了柏油③,——您可以想象吗?”

【①旧时嘲弄犹太人的话。】

【②:把大拇指夹在食指与中指间给对方看,表示侮辱。】

【③:旧时人们把柏油涂在不正派的女人家的门上以示侮辱。】

“哎,彼霞大娘!”理发师叹了一口气。“那才是个女人哪!”

“你等—等,让人家把话说完!”玛妮雅冲着他喊道。“犹太教士把彼霞大娘叫去了,对她说:‘您把奸夫淫妇窝藏到家里了,可敬的彼霞·以色列芙娜。你犯了戒命了。因为这个我诅咒您的全家,耶和华一定惩罚您,象惩罚一个娼妇似的。应该可怜可怜自己苍苍的白发。’您猜她怎么回他的!‘您不是教士,’她说。‘您是警察!人家相亲相爱,您干吗拿油腻的爪子干涉人家的事!’她吐了一口唾沫就走了。在这个时候教士又在犹太教会里诅咒了她。您看我们这里多会捉弄人。不过您可别跟别人讲这些话。全镇子就关心这件事。最后,警察局长苏哈连科把约西卡和荷莉斯嘉叫去了,说道:‘约西卡,你因为亵渎希腊正教教会司祭米哈依尔神父,我把你交法庭审判。你在我这里尝尝苦役的味道。荷莉斯嘉,我强制把你送回你父亲家里去。给你们三天期限考虑考虑。你们把我们全县扰乱得一塌胡涂。因为你们害得我一定要挨省长大人骂了。’

“苏哈连科立刻就把约西卡关在拘留所里——后来他说只不过想吓唬吓唬他们。您猜怎么了?您不会相信我的,荷莉斯嘉悲伤过度,死掉了。看着她真可怜。让那些好心肠的人心都碎了。她哭了几天,后来她连眼泪都淌完啦,眼睛哭干了,她一点东西都没吃。光求着让她到约西卡那儿去。正是在末审日的晚上她睡下了就没醒来。躺在那儿是那样白净,那样安详,一定是感谢上帝把她从这龌龊的世上叫去。干吗给她这么厉害的惩罚,让她爱上了那个约西卡!您告诉我——为什么!?难道世界上没有别的人吗?苏哈连科马上把约西卡放出来了,可是他神经已经完全错乱了,从出来那天起,他就开始喝酒,向人家讨饭。”

“换了我我宁可死了,”理发师说。“拿枪自杀了。”

“喝,瞧您多勇敢!”玛妮雅喊道。“要真的事情弄到您头上,您不躲着勾死鬼一百俄里走才怪。您根本不了解爱情怎样会把女人的心烧成灰。”

“什么叫女人的心,什么叫男人的心,”理发师回答说,耸耸层膀。“有什么两样!”

我从理发店回到小店里。约西卡和尼基福尔都不在那儿。库舍尔穿一件破坎肩坐在窗旁边喝茶。屋子里大头苍蝇嗡嗡地飞作一团。

小轮船到晚晌才来。它在契尔诺贝尔一直停到深夜。他们在乘客室一个破漆布沙发上给了我一个位置。

夜里又下了雾。船头靠着岸。就这样泊到太阳升得老高,一直到雾散的时候。在船上我没找到尼基福尔。他大概是和约西卡喝酒去了。

我所以这样详细地叙述了这件事情,是因为我回基辅之后,立刻把写满了我早期诗歌的笔记簿烧掉了。我一点也不惋惜地看着那些经过推敲的诗句化成灰烬,看着那些“泡沫般的水晶”,“蓝宝石般的苍穹”,小酒吧间和西班牙茨冈女郎的舞蹈一去不返。

我顿时清醒过来了。原来随爱情来的不是“垂死的百合的痛苦”,而是一块块的畜粪。人们把它扔在绝美的钟情的女人背上。

想着这个的时候,忆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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