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和姐姐,是对我最好的人。”闻竹觅说,“抱朴子,人心不足蛇吞象,您今日狠不下心,来日众人来犯,您真的能一夫当关?——那时候,他们会逼师兄死。”他转头看向萧同悲,低声说,“他确实天赋很好,可是‘萧’这个姓氏,就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到那时,您谁都护不住。”
孟无悲还想再说,萧同悲却已率先打断他们,脸色阴沉地问:“元元是怎么死的?”
闻竹觅饶有兴致:“元元?”
孟无悲不语,沉默地抽出玉楼春,破风一斩,凌厉的剑气冷若寒霜,但萧同悲依然通红着眼,目眦欲裂地瞪着他,孟无悲终于开口,声音轻轻的:“贫道杀了他。”
闻竹觅的眉梢挑了挑,他刚遇到萧漱华时,萧漱华可不是这么说的。
萧同悲立时弹起,疯了也似地向他冲来,孟无悲眼里寒光一闪,就知道萧同悲这一次摸出了什么匕首一类的物件——但即便如此,萧同悲的身法在他看来依然太慢,慢得好像颠簸学步的幼儿,他甚至感到失望,萧漱华倾囊相授的两年,怎么会教出这样一个废物。
于是下一瞬,气势汹汹的萧同悲已经重重地跌倒在地,他身后站着不知何时挪身过去的孟无悲,犹然抬着尚未收回的腿。
孟无悲掸去衣摆的灰尘,平静地放下腿,轻轻踩了踩萧同悲的脊背,压低声音道:“记住你现在的无力罢。”
萧同悲挣扎着扭过头,眼中映满孟无悲那双无悲无喜的眸,突然不合时宜地感到一阵胆寒,他以为自己看见了一把凛冽的剑,却不知道那到底是萧漱华的桂殿秋,还是孟无悲的玉楼春。
——或者,是萧漱华的孟无悲。
闻竹觅使了个眼色,两名门生立刻扶起地上的萧漱华,但萧漱华的睡穴点得重,即便是这样的动静也没能把他吵醒,孟无悲收回手中的玉楼春,快步走去把他横抱在怀里,横眼望向依然呆在原地的萧同悲,漠然道:“把你师兄带上,寻个好地方埋了。”
萧同悲愣愣地:“埋了?”
“同悲山罢。”
萧同悲收回眼神,低低地应了一声,从雪地里爬起来,一把拉住孟浪的衣襟,那股刺骨的寒冷趁机钻进他的手心,但他更不舍得松手,仿佛被孟浪身上的霜雪粘住了手一般,一步一步地,坚定地把他搂回怀里。
他本来想效仿孟无悲的动作,可无论如何也无法抱起孟浪,最后只能艰难地拖着孟浪,尽力地跟紧孟无悲。
萧同悲想,孟无悲所说的记住现在的无力,是否也包括现在亲眼看着孟浪的衣衫被磨破,他依然无力抱起孟浪的绝望呢?
闻竹觅站在他们身后,遥遥地看着两点逐渐远去的身影,脸上终于再次挂上惯常的笑容,唇间悄悄地抿出“谢谢”二字,同样领着两名门生,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两路人仿佛只是偶然的交错而过,那一夜寒彻人心的雪里,抱朴子的盛名就此奠定,然而盛名背后,是永不停歇的风雪,和不知尽头的月夜。
这一切的秘密,经年之后,也再不曾被人提起。
但对于萧同悲而言,这一夜最大的秘密,竟然在于从此之后,知道“李元之”的活人,终于只剩他一个了。
从此只有他知道,有个叫李元之的羸弱书生,演了三年孟浪,两年孟郎,从荒芜中追着月亮而来,在雪地里为月亮而死。
这便是你的道吗?元元。
“如果说是你断了他手筋,他会恨你。”
“他本来就恨贫道。”孟无悲在同悲山上放下萧漱华时,眼睫颤得像振翅欲飞的蝴蝶,他在心里补充:“但恨比爱好。”
恨能保你性命,爱却使你我都不得飞升。
孟无悲俯身拂开萧漱华的发丝,望向一旁的萧同悲,道:“之后的事,交给贫道。”
“你会怎么做?”
孟无悲没有应声。
后来他在同悲山前的另一座山住下,玉楼春终于饮血,万人臣服,此后断绝了世人和同悲山的一切爱恨纠葛。
——而他也是世人。
作者有话要说: 没能撑到100章,有点难受。
☆、98
清徵道君走至琼台观时,身后乌泱泱地跟着一群白衣胜雪的门生,为首的姑娘与众不同,独穿一身鹅黄,在一干满眼期盼的门生当中笑得得意洋洋最为谄媚,一看就是领头起事的家伙,清徵道君却一时拿她无法,只能哭笑不得地和她对望。
褚晚真总算见到道君转身,险些感动得涕泗横流,立马摆出十万分的真诚,嬉皮笑脸地迎上前去:“曾师祖,你肯答应啦?”
清徵道君被她这一声“曾师祖”喊得身心舒畅,这三年来,孟醒虽然带着两个徒弟借住在辟尘门,却一直不愿认祖归宗,沈重暄对孟醒唯命是从,她压根拿那俩人无计可施,倒是褚晚真天生识相,明面上跟着孟醒大义凛然,私底下嘴甜得非常人能比,连清徵道君这样不善交际的也被她那些甜言蜜语哄得晕头转向,爱恨不能。
但这次的事非同小可,要带着这么多门生下山去看花灯?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
“答应什么?真是胡闹。”清徵道君皱着眉尖,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前两年你私自溜下山去,贫道就已网开一面,今年还想带这么多门生下去,岂不是乱套?让你师父知道,必然要怪贫道没有看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