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同悲扶在剑上的手微微一颤,只从冯恨晚这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内力便可推断,他不如冯恨晚——那当时冯恨晚是为何要主动告诉他孟醒的去处?
“小和尚,你不错了。”冯恨晚忽然开口,他面上依然蒙着黑布,唇却扬着,笑吟吟地,“你是不是猜本座是在给沈小公子出头?”
释莲感觉身上压力稍减,再见到冯恨晚满是讥诮的笑容,他自恃内功深厚,从不把所谓江湖前十放在眼里,只以为除却当年抱朴子守真君,如今能做他对手的年轻一辈也不过碧无穷酩酊剑,纵是封琳也得逊他三分,至于乌啼月白剑主一代的老头子,他早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摘花客区区一个老瞎子?
太失策了。冯恨晚才是真正的江湖第一!
“小僧不敢。”
冯恨晚笑意不减:“猜对了。你可千万要记得,不是本座要欺负你,是那个姓孟的假道士花钱请本座不要手软。”
孟醒在一旁笑意盈盈地帮腔:“是啊,七文钱一两的烧酒呢。”
冯恨晚空出一手往孟醒一指,孟醒当即一甩袖袂,飞身一跃,原本坐着的椅子顷刻之间灰飞烟灭。
“还打吗?”冯恨晚向他倾了倾身子,慢条斯理地和他数,“本座放你过去,你也会被酩酊剑揍得满地找牙,不是吓唬你,本座不爱动刀动枪的,酩酊剑可是逢人就拔剑,本座喜欢温柔点,像现在这样,酩酊剑就喜欢捅人窟窿,一不留神就丢命,还鼻青脸肿的,死相很难看啊。”
释莲是浮屠不世出的天才,即便是上一位释莲,也绝不是他对手,正因为此,释莲从不曾想过会被人当作玩物,碾压一般地羞辱,但他心性坚忍,知难而退,趁着冯恨晚和他说话,余光微微一撇封琳,封琳也不好受,同样面如金纸,向他轻轻颔首。
释莲双手合十,沉默片刻,开口道:“小僧不如。”
压力骤减。
冯恨晚笑得明媚,意气风发地向清徵道君一甩头发:“宋兄,是本座赢啦。”
宋明庭:“我在这儿。你不要趁机对道君耍流氓。”
江湖前十已经数届不曾变动了,前几次好歹还能看见冯恨晚气喘吁吁地流血流汗,次次险胜,因此大家也只当他是垂死挣扎,从未往心里去。如今一看他这样欺负释莲,才算恍然大悟,难怪前十这么多年不曾变动,原来是这厮关上了前十大门,除非会后私斗和原本的前十丢了小命等人补位,恐怕前十还得这样保守许久。
释莲的败相过于骇人,因此即使前二十都可以挑战前十,却是在这一战后都如霜打的茄子,安安静静地蔫了。
第二轮就此草率了结,众人的关注点成功从释莲能打到第几名变成了冯恨晚为什么不揍萧同悲。
岑穆更是目瞪口呆,小嘴叭叭地跟他卧病在床的沈兄分享,沈重暄身虚体弱,盲听盲从地嗯嗯哦哦,兀自躺在床上看自己的书。
“明日就是第三轮了,摘花客这么厉害,会不会打你师父?”岑穆紧张兮兮地一握拳,心怀苍生地杞人忧天,“唉,但是连第十都这么厉害,美人道长是不是更厉害?”
沈重暄悠悠道:“不是。”
“那道长怎么能在第九?”
“他啊,”沈重暄一本正经地抬起眼,正色道,“恃美行骗。”
而恃美行骗的孟醒难得没有陪着他的宝贝徒弟,坐在庭中陪冯恨晚喝酒。冯恨晚武功高绝,举世皆知,但高到什么程度,向来罕有人知。
他似乎不过如此。
岁数不轻了,眼还瞎了,一天十二个时辰,少说也有十个时辰是醉醺醺的。可说他没本事,他却稳当当地守在前十,说他够强,他又只是缀在前十的尾巴尖儿。比起他的武功,人们总是更偏爱那些有关他的风花雪月的传闻。
上天优待这位天才,十七岁便入前二十,在那个群英云集的年代,老怪物成群结队,新侠客源源不绝,除了抱朴子守真君两个惊才绝艳,血观音罪大恶极,再有能令人眼前一亮的年轻人,便只剩这个来去成谜的摘花客了。
世人的记忆总是时好时坏,他们记得守真君一剑小荷血洗江湖,记得抱朴子鉴灵剑出山河动荡,记得血观音一步十杀恶贯满盈,却不记得当年那名叫冯轻尘的少年仗剑白马,载酒换花,眸若春星,轻笑着立誓:“来年守真君定会对我刮目相看!”
更不会知道守真君死后,冯恨晚曾眼蒙黑布,在同悲山前磕头三次。
“守真君待我若亲传弟子,恨晚定毕生不忘师恩。”
时列第十,他愿永生第十。
“冯轻尘之一生,区区二十余载,得见守真君风姿,这双眼已是三生有幸。”
同悲山之乱后,萧漱华元气大伤,只倚在床头,丝毫不见当年风华,他似气息奄然,却不肯示弱,轻飘飘地递去一眼,笑道:“可本座如今已不再记得当年十之一二了。”
“这双眼记得。”
萧漱华笑意盈盈,向他伸出手来,温言道:“你眼睛的确好看,不如送给本座,留个纪念罢?”
冯轻尘并不错愕,也不恐惧,他只是再望了许久,确定已把萧漱华的模样镌在心底,才长长一拜,从容如常:“轻尘从命。”
孟醒支着头,看似惺忪懵懂,眼底却依旧一片清明,轻轻晃荡着杯中清酒,缓道:“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