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局棋下了有一阵子,最终以陶胜怀险胜告终。老人乐呵呵的伸了个懒腰,拍了拍江南城的肩膀,“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啊,小城的棋艺越来越好喽!”
江南城似有遗憾的耸了耸身子,笑眯眯的说:“还是爷爷厉害,我总是手下败将。”
陶胜怀缓缓站起身,豪气冲天的大笑起来,慢悠悠的活动了一下筋骨,便一步一步向屋内走去,还不忘回头让两个小辈慢慢玩。
陶夭夭看着爷爷步履蹒跚的背影,突然觉得眼角潮湿起来,喃喃道:“爷爷真的老了,以前背着我在山里玩一天都不带喘,现在下盘棋的功夫就累了。”
“谁都会老的。”江南城轻轻蹙了蹙眉,眼睫低垂,随即又赶忙调高了自己的语调,故作轻松道:“不过爷爷身体一直都很好,老人家多休息休息也好。”
陶夭夭没再说话,寡白的眉心如同一片茶叶在热水中打起了转。
江南城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面前的女人,玲珑的小脸上裹挟着一层清淡的忧郁,是难得的安静。他竟然莫名的升起一抹冲动,想要将她拥入怀里。
“我们也下一把?”江南城笑着开口,蓦然打破了沉静。
陶夭夭一愣,这才从略有低沉的恍惚中回过神,嘴角倔强的飞扬起来,“行啊。”
棋子“噼里啪啦”的重新布置,陶夭夭感觉自己跳跃的心尖随之紊乱了节奏。手指也染上了跃跃欲试的冰凉。
一场棋局的开始,意味着一段冗长的深入与探寻。
他举手无悔,她不曾犹豫。仿佛两只安静的小兽,彼此试探,布置防备,设下陷阱。她从容逃脱,他步步紧逼。
纵然再熟悉他的进攻风格、防卫套路,她也知道,输赢终究是注定。
耳边响起呢喃细语:花入泥,我入戏,如你如棋,宁愿我入局…
垂眸看到江南城腕上的表带透出冷冽的金属质感,随着手臂的动静,在他嶙峋的关节处细细滑动,然后露出一块清淡的疤。
了然的挑了挑眉,这个痕迹她记得。
当年爷爷下基层,两个月见不到孙女想得慌,就命爸爸把她送去瞧瞧。一同带去的,还有一样激动的江南城。
城市孩子哪里见过那样清澈见底的山涧溪水,哪里见过那么多活蹦乱跳的小松鼠、小野兔?一切都是新鲜好奇,所以,远远瞧见果树上挂着的粉嫩粉嫩的大桃子,陶夭夭当场就起了势在必得的歹心。
一时没有大人看管,她和江南城彼此协作,一溜烟儿就钻进了那片诱觊觎已久的果林。只是命衰如此,两人离最近的桃树还有好几米,就见一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大黄狗疯叫着向他们冲来。
江南城反应快,拉着她就往外跑。陶夭夭现在都记得她忍不住回头,看到身后紧追不舍的大狗吐出长长的血红舌头,因为跑得太快而被风刮到了一边,发出“呼呼”的凶残声。
当场就吓得腿软了,摔倒在地的时候哭得很凶,因为紧紧护着她的江南城的手腕被咬了。后来爷爷气得要枪毙了那只狗,陶夭夭反倒不舍得的护住了。那只小畜生最后的命运陶夭夭早就忘了,但她清楚的记得当看着江南城一边忍着眼泪一边打狂犬疫苗的时候,她年轻的心第一次疼了。
那一次的行程似乎充满状况,还没等江南城手腕上的伤长好,她就不小心掉进了河里。江南城救她上岸后,伤口因为沾水差一点感染。她非常担心江南城这一折腾,狂犬疫苗会不会就白打了。
陶夭夭当时只有一个愿望,如果江南城真的得了狂犬病,就让他咬她吧。
透着青葱汁水的过去,让陶夭夭陷入回忆,心中流淌着一句呢哝软语,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啧啧,你到底带脑子了吗?”低头看着棋路,江南城忍不住揶揄,“你下棋的水准真是每况愈下啊!”
陶夭夭猛的回神,这才发现自己错棋太离谱,反倒没了羞愤,破罐破摔的冷哼,“你是想在我身上找自信还是怎么着啊?你就不能让我一下啊?”
“让了还有什么意思?”
“那你还故意给爷爷放水呢?”陶夭夭忍不住拆穿。
江南城也不否认,只是笑眯眯的说:“那爷爷的水平也比你高。”
“不玩了不玩了!”陶夭夭恼羞成怒,随手拨乱了棋局,“我本来就玩不过你,这样下棋有什么意思?”
江南城沉吟片刻,摩挲着自己光洁的下颚,“是有些没趣,不如我先让你五步?”
他一边诱哄似的冲着陶夭夭挑了挑眉,一边继续说:“光论输赢也不好玩,要不这样,我们来打赌?”
见陶夭夭似乎也来了兴致似的眯起眼睛,江南城才不缓不急的开口,“如果谁输了,就必须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陶夭夭眯着眼坐在街头的露天咖啡馆中,因为太阳镜的遮挡让她得以不露痕迹的观察所有与她擦身而过的人影,行色匆匆的脚步,冷漠麻痹的表情。甚至来不及从他们的脸色辨别他们的心情,看到的就已经是一个模糊的背影。这辈子,不会再见第二面了。
其实看到又怎样?大家早就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的虚伪。面对一副面具,她有什么本事看穿内心?
自嘲一笑,低头抿了口装在一次性大号纸杯中的冰咖啡,手心立马黏了一滩湿水迹。胡乱在纸巾上蹭了蹭,陶夭夭起身离开,无聊的坐了一个下午,依旧没有任何突破性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