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梁长风伸手去接,只觉得掌心冰冷,湿漉漉的雨水流进袖子,如跗骨之蛆。
梁长风喜欢下雨,在他还小的时候,他常常在雨天偷跑出来。因为下雨后,冷宫的宫人和侍卫都会偷懒,宫里的人也鲜少走动,御花园空荡,那就是他的天下。
他最喜欢去国子监的墙角下偷听,那时候茂广林还在,喜欢在课堂上絮絮叨叨讲道理,也拉长了声音读诗书。梁长风就是这样学会了背书。
后来他登基为皇,内阁的老东西们嫌他粗鄙,觉得他身份低贱又不通史书,曾多次着人教导。后来教导他的人又换成了文沉,梁长风从不叫他们老师。
文沉教导人并不耐心,他常常会低下头来直视梁长风,语气里藏着轻蔑:“皇上是天子,如果连孔孟都背不下来,今后就是朝堂上的笑话。臣家中小儿三岁能背太公六稻,七岁能做浅显策论,皇上才略该远胜于此。皇上懈怠懒惰,难道是因为饭食太饱的缘故?”
那天晚上文沉不许宫人给他用膳,他饿着站在窗前,国子监窗外下着雨,有两个小太监躲在宫墙底下分享偷出来的糕点,梁长风下令杖毙了他们。
梁长风不喜欢饥饿的感觉,他也不喜欢有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强调他是贱种,嫌他烂泥扶不上墙。
“丞相大人刚从大理寺放出来,马车正好堵在这条街上。”应三川还在说:“衙门与学生僵持,他们不愿交出陈聪,街上堵着人,已经引起百姓围观,再拖下去必然有损朝廷名声……臣请求皇上口谕!”
“杀了他。”梁长风看着应三川,呢喃着:“杀了文沉。”
应三川骤然抬头,哑声道:“皇上,臣是请旨捉拿陈聪……”
“陈聪算什么东西?”梁长风笑起来,说:“趁乱杀了文沉,嫁祸到学生们头上,他们不是要反吗?多好的机会啊。”
“朕要他的命,应三川,你敢不敢?”
贤妃的话透露出一个关键的消息,那就是文沉在接触太子。
这意味着文沉有皇位换人的打算。他接触太子不一定是看他是否聪慧,而是在试探太子是否足够听话又单纯容易哄骗。
如果说梁长风是文沉失败的傀儡,那么文沉在梁长风身上学到的教训就是——下一次要选择一个更加年幼不记事的储君。
“为皇上做事,本就是臣的职责所在。有臣在,皇上不会失望。”应三川跪地领命,又站起来说:“宫女说皇上今日只用了半碗粥,臣方才瞧见宴席上有桂花酥,皇上垫垫肚子,也少喝些酒。”
应三川担忧梁长风龙体,太医说过皇上早年间伤了胃,夜里容易痉挛呕吐,吃的东西要格外注意。应三川觉得他的皇上和自己是一类人,他们都是被嫡系所鄙夷糟践的庶子,血脉里有他们所谓“贱女人”的遗留。他早年间选择跟随梁长风,到现在也从未后悔过。他知道外头的闲言碎语,说皇上不读圣贤书,资质平庸又不得臣民心。应三川对此嗤之以鼻。
梁长风给了他权势和地位,他把梁长风视作自己将要穷尽一生追随的主子。为主人而战,他心甘情愿并求之不得。
“皇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万不可伤了身子,”他说罢就行礼转身离去。
梁长风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抿紧了唇。
朕有一把好刀。
他想,可最好的刀是冰冷的刀,它还需要好好磨。
第109章起兵
殿门前的梧桐被雨打落了叶子,层层叠叠堆在石板路上,马蹄狠狠踏过,泥水溅起一地。
冯道成的绣春刀干洁如新,锦衣卫尽数出动,将陈聪的院子围了个彻底。学生们站在院门前与之对峙,两百多人堵住了街道。
王渊野举拳高呼:“昔日百官可以联名上谏,今日为何我们不能联名情愿?朝廷要对陈聪论罪,那就从我们身上踏过去!”
“放肆!”冯道成厉声道:“尔等速速归去,阻拦锦衣卫办事,我可就地而斩!念你们是国之栋梁,今日不与你们多做纠缠,休得得寸进尺!”
“便是杀了我又如何?”王渊野仰天大笑:“今日头颅可抛,是为对抗你这样的朝廷走狗,我死而无憾!百年后家里祠堂有我牌位,你却不一定能善终1”
冯道成高居马上,看他狂妄至此,再也忍不住啐了口唾沫,目露凶光:“来人,先把这个轻狂书生缉拿归案!”
锦衣卫持刀而上,学生也毫不畏惧,迎头就冲上去。陈聪被学生们反锁在院子里,拍门也无人理他,只有人在混乱中奋力高喊:“陈大人莫出来!我们保你!”
锦衣卫不敢真的杀了学生,杀了学生就要遭督察院和内阁骂,轻则官职不保。冯道成手底下的人都是砍手砍腿,只要伤着见了血,这帮学生就没什么力气再爬起来。
冯道成还没冲破学生们的人墙,就听到了马蹄急促的声音。
“让开!”马夫勒马不及,大喊:“大理寺马车!丞相座驾——!”
不知从哪里又窜出来一伙书生扮相的人冲散了人群,马车刹不住脚,侧翻在路上。横伸出一把绣春刀干脆利落斩断了马脖子,彻底断绝了车里人跑路的可能。
刀锋锐利,几乎一刀就能劈断木头。冯道成还没来及收手就看到了这一幕,不得不收刀大喊:“住手!丞相也敢伤!立刻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