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她知道这批私兵,”闵疏认真地看着梁长宁,说:“太后亲眼见到了文沉逼宫,她和文沉是同伙,但他们之间的结盟都是靠着利益才能暂时稳固。他们或许想要在事成之后彼此黑吃黑,不,文沉分明是想维持和太后的利益关系……”
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去则倾。
梁长宁在电光火石间明白了闵疏的意思,他说:“你是说,太后见到了文沉拥兵自重屠戮皇室,所以太后虽然和文沉是共党,却仍旧忌惮恐惧文沉手里的私兵,文沉为了让太后安心,会丢弃自己手里的私兵?”
梁长宁说这话时神色温和,像是一点也不吃惊。他问,“可文沉当年闹出郑思案和大梁来使被杀案,就是想要军权。他怎么会舍得手里的私兵?”
只有闵疏这样的私生子更能理解文沉的行为,因为私兵毕竟是私兵。这世间万物,沾上私字好似就见不得人。圈养私兵是重罪,与其留在手里叫太后来日吃完了砸锅,不如卖个人情顺水推舟,折算成正儿八经上得了台面的兵。
梁长宁颔首,一边又抖开毯子把闵疏裹起来。闵疏想得认真,还没来得及反抗。他三年前就常被梁长宁裹起来,好似养成了习惯一样。
闵疏小时候听过训象的故事。粗绳子栓不住大象,驯象官就会趁着小象才出生的时候把它拴起来。小象拼命挣扎,到最后生出恐惧不敢再挣扎。等到小象长成大象,这根小绳子就成了拴住大象的心魔。
闵疏觉得这条毯子就是拴住大象的绳子。他被梁长宁裹在毯子里,外头的风呼啸着,树叶打在窗户纸上,发出分外可怖的声音。这毯子分外温暖舒适,好像成了避风港,又好像还是三年前裹住自己的梦魇。
“这批人死了,说不定没有销户籍。”梁长宁悄悄得寸进尺,把闵疏往怀里搂,说:“或者事后文沉叫人去销了户籍,好叫太后安心。不管他怎么做,都是这批人一并解决,更有可能是同时解决。这么大一批户籍记录,实在是太好查了。”
闵疏笑起来,说:“是……的确太好查了,这批户籍是个漏洞,就看洞有多大了。”
晚来风急,烛影摇曳,闵疏小小打个哈欠。
“明日再查……”梁长宁说,“慢慢查,总能查出来,三四年都等过来了,总不至于急在这几天。”
闵疏嗯了一声,突然又问:“他们……都说二皇子是个秉性高洁的储君,王爷觉得呢?”
“他啊……”梁长宁低声说起旧事,“二哥生性纯良,虽然喜欢板着脸故作深沉,但十分好骗。我和夏拓文小时候最喜欢戏弄他,偷偷骗他说老师布置了新的课业啊,框他说父皇宣他去书房啊,他全都信。”
闵疏听着,有些睡意昏沉,他说:“讲完了我要回去睡觉,我屋子好像忘了关窗……”
梁长宁扶他一把,放缓了语气,嗓音柔和,“二哥从不生我们的气,每日还是照常给我们带点心。夏拓文每日都吃的梗脖子,回了侯府连晚饭也吃不下。夏老侯屡禁不止,夏拓文那时候年纪小,吃多了晚上就会吐。夏老侯爷实在没办法,就撺掇御史台上奏,参了二哥一本。”
“嗯……”闵疏点着脑袋,悄悄打瞌睡,迷糊着回应:“后来呢?”
梁长宁轻轻拍他,说:“二哥冤枉啊。那桂花酥又不是逼着夏拓文吃的,他自己贪嘴,夏拓文还挑食,金贵得很,糕点要是冷了,他能从窗户扔出去……”
闵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梁长宁安静下来,轻手轻脚把闵疏放倒在床上,熄了床头的安神香。
还想回去睡觉?做梦去吧!最好那窗户真没关,风雨刮进去湿了床榻,叫闵疏只能搬到安鸾殿来住!还治不了你了?!
外头疾风骤雨,竹枝打在墙上发出沙沙声,梁长宁心满意足,仰头躺下。他偏头看了眼闵疏,才灭了灯。
此日清晨,风还没停。
梁长宁已经做好了闵疏算账的准备。没想到闵疏神色淡然,暮秋备好了早饭,几次三番想说点什么,最终都欲言又止了。
用过早饭,闵疏披着外衣,施施然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闵大人这是……”暮秋等人走了,悄悄打量梁长宁,问:“今夜要备闵大人的宵夜吗?”
“当然备着,藕花丸子、牛乳软酪、炖只乌鸡,多放些天麻山参,再加一道山楂糕。”梁长宁捏着勺子坐在桌前,和颜悦色道:“他今夜要查户籍呢。”
他说得不错,闵疏的确是回天书阁查户籍了。他翻了几个架子,都没找到公文存档。
屋里点了香,雾气袅袅升腾,闵疏翻手扣书,觉得查户籍不是个好法子。昨夜好似吃醉了酒,和梁长宁又混到了一处去,虽然也算谈了些事情,却算不得脑子清楚。
户籍全都搁在户部,天书阁哪里查得到?闵疏揉了揉眉心,疲惫思索着。
还是得户部有人。
当今的户部尚书是钱方,闵疏想查户籍,就越不过他去。可钱方也不像是个容易哄骗的,闵疏虽然心知钱方非文沉一党,却也知道朝堂不是非黑即白,要查户部的文书,怕是得梁长宁出手。
可刚从梁长宁床上下来,总不能又自己贴回去,闵疏长叹口气,往后一倒,不太甘心。闵疏不知道钱方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但总归要试试。
钱方事情多,素日里收到的邀约也多。户部尚书是个肥差,东西过手就能刮一层油。他今日又听到下人来禀,说有人上门来见。钱方只当是朝中想找他办事的小官,一应推了。下人却说来人看着矜贵,不像是来求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