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云像是有所释然般长叹了一口气,然后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又严肃道:“既然你站在受害者的角度上都没有恨我,那么还有谁,能够以什么立场,去恨你?”
说着,他把贺丞的肩膀抓的更紧,像是强势的向他灌输自己的思想般,一字一句无比用力道:“你也是受害者,没有任何人,可以站在任何立场去恨你,谁都不可以。”
贺丞像是接受了他的劝解,又像是完全没听到他在说什么,眼睛里一阵清醒,一阵茫然,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但是她恨我。”
楚行云看着他,目光坚毅,充满力量,以不容置喙不容反驳的口吻道:“她并不是恨你,她恨得是袁平义。你可以同情她,可以同情她的遭遇,也可以向她道歉,但是你必须清楚,你没有犯任何错,陈雨南的死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在不幸之中,比她幸运一些。”
你只是比她幸运一些……
此时窗外的太阳已经移至正空,阳光洒在空气中,经空气中残存的水汽在天边一隅折射出一条很淡的彩虹,淡的几乎透明,像海面上的蜃楼幻象,只在不经意间可以瞥见,仔细一看,就没了。
贺丞地上站起来,像是摆脱了肩膀上的重担似的,在阳光普照中,再次挺直了腰背,站的笔直,看着天边那抹极淡的彩虹轻声道:“你说的对,我很幸运。”
幸和不幸都是相对而言,或许他很不幸,但是和逝者相比,他很幸运。
卧室门忽然响了,随后传来蹒跚而沉重的脚步声。
陈静怀中抱着一本相册,双眼僵直且无神的盯着地板,像是走在黑暗中的盲人一样缓慢的移步到客厅。
“看过小南的照片,你们就能走了吗?”
楚行云拼尽最后一丝残存的侥幸,请求道:“我还需要问您几个问题。”
陈静的目光涌动一番,唇角来回蠕动,像是在心中思考过一场,和自己拉扯过一回,才说:“我虽然不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的一切都在当年跟警察说清楚了,你们警察说可以帮我找回小南,结果呢?小南在哪里?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事我都已经忘光了,现在你们又要问我问题。为了什么?找回小南吗?够了,警察先生,我不信任你们了,我拿出相册配合你们只是因为你是官,而我是民,我不想和你们有过多的牵扯,只希望你们尽快离开我的家。”
经过时光淘洗后,她遭受的厄运,扎根在脑海里的痛苦的回忆化成一种很醇厚的哀怨,阴云一般的氛围笼罩在她身上,将她围困在始终在下雨的围墙内。
陈静忽然抬起头,一双哀怨忧伤的眼睛看向贺丞,嘴角颤抖着拉开一抹凄苦的笑容,说:“原来小南换出来的那个孩子,就是你啊。”
楚行云快步走到她面前,双手接过她手里的相册,道:“既然您不想接受警方的问话,那我们很快就离开。”
陈静也不愿看到贺丞,留下相册回到了卧室。
陈雨南出生自单亲家庭,她的情况比较特殊,由母亲怀胎六月回到老家,在陈静父母的照料下降生。至于陈雨南的父亲,陈静从没向任何人提起过,只有当陈雨南出生后上户口遇到了麻烦,居民委出示的证明上有了了几言记载。
就像每个女孩儿初入社会总会造负心的男人哄骗一样,陈静在大专毕业后和男友同居。同居一段时间后很快就怀孕了,她想把孩子生下来,但是男方不想负责任,于是在一个晚上收拾行囊奔赴繁华的一线城市了,留给陈静半年未结的房租和散落了一地的锅碗瓢盆。
同年六月,陈静将近临盆之时怀着陈雨南回到故乡,也就是他们此时身处的江南小镇。
封皮残损的相册里有很多陈雨南的童年照,从降生到百天,再到每一年的生日,都有照片留存,只是每张照片里陪伴她的只有陈静,抑或两位外公外婆。
如果陈雨南还活着的话,应该像极了她母亲年轻时的样子。
陈静年轻时很漂亮,虽不是光彩夺人的明艳长相,但是她气质温柔。照片上的她内敛又可亲,活泼又端庄。陈雨南小小年纪,就已处落母亲的形貌。
其中一张照片摄于一个明艳的午后,陈雨南坐在秋千上随微风摇晃,裙角一只彩色丝线绣成的蝴蝶振翅欲飞。
楚行云看着照片里扎着两只圆髻,在阳光下笑的一脸灿烂的小女孩,低声问:“是她吗?”
贺丞也在看着她,目光平静又深沉,仿佛穿过了时空的阻隔,回到拍摄这张照片的镜头前,看到她那张没有泛黄也没有被定格的笑脸。
他辨认了许久,直到眼前这张脸和记忆中的小女孩儿重叠,才慎重道:"是。"
楚行云没有让她过多的停留在贺丞眼前,很快就往后翻了过去。
其实看陈云南的照片大可不必,甚至对于探索案情没有丝毫帮助,但是无论是贺丞还是他,都不能对这个枉死的小女孩儿报以忽视。
回到案发地,他们走在揭露真相的途中,心里必须装载她的样貌,既是对亡者的悼念,也是对自己良心的抚慰。
陈雨南残留的影像截止她八岁那年,楚行云翻完相册,做了一番心理准备和思想斗争,起身往陈静藏身的卧室去了。
贺丞留在原地,再次打开了被他合上的相册,从第一张相片往后翻看,听到了卧室中,楚行云刻意压低的声音,和陈静像闷在棉被里似的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