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定进茅舍。气氛没有变化。德·格罗特家以同样的态度…一他们会让母牛在田野里这样干的——来接受斯蒂恩的怀孕。他们一如既往地接待他,他知道他们相信他是清白无辜的。
村里的人却不是这样。阿德里安娜·沙夫拉特在门口听别人说过。她很快把这个情况告诉她的邻居。一个钟头内,纽南的二千六百个居民统统知道,斯蒂恩·德·格罗特将要生文森特的孩子了,保维尔斯神父正在催逼他们结婚。
十一月和冬天已经到来,是移居的时候了,再留在纽南毫无意义了,他已经画好了要画的一切东西,了解了要了解的农家生活。他认为在又一次的公愤中,无法要住下去了。很明白,离去的时刻已经来到,但是上哪儿去呢?
“梵·高先生,”阿德里安娜敲门后难过地说,“保维尔斯神父说,你得马上离开这所房子,另找住处。”
“很好,就照他所希望的办。”
他在工作室里兜了一圈,看着他的画。足足两年的苦役,成百张习作:织工和他们的妻子、布机、田里的农人、教区牧师住宅花团深处的截去枝梢的树、陈旧的教堂尖塔、阳光照耀下的荒原和树篱,以及寒冷的冬日黄昏。
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他的作品全是那么残缺不全,许多小品表现了布拉邦特农民生活的各个方面,但没有一幅总结了农民,抓到了他的茅舍和蒸土豆的精神,他的布拉邦特农民的《晚祷》在哪儿?在本画出来之前,他怎么能够离去呢?
他瞧瞧日历,到月底还有十二天,他叫唤阿德里安娜。
“请告诉保维尔斯神父,我的房租付到月底,所以月底前我是不会走的。”
他收集好画架、颜料、画布和画笔,迈着吃力的步子,向德·格罗特的茅屋走去,没有人在家。他着手一幅室内景的铅笔速写,一家人从田头回到家里,他便把纸撕掉。德·格罗特合家坐下来吃蒸土豆、黑咖啡和火腿。文森特架起画布,埋头画到全家去睡觉时为当天晚上,他在工作室里润色这张画,白天他睡觉。一觉醒来,他极其恶心地把画布烧掉,又向馆·格罗特家走去。
前代的荷兰大师教导过他,素描和色彩是一回事。德·格罗特一家坐在桌旁他们一生一世所坐的老位置上。文森特要描绘清楚这些在灯光下吃土豆的人们,是如何用伸进菜盘的双手锄地的。他要这幅画表现体力劳动,表现他们是怎样老老实实地挣得他们的口粮。
他的猛然投向一幅画的老习惯现在又来了,他以惊人的速度和气魄描绘着,不需要思考在画什么。他已经画过上百张农人、茅舍和坐在蒸土豆前的家庭的习作了。
“保维尔斯神父今天到这儿来过。”母亲说。
“他要干什么?”文森特问。
“他愿意给我们钱,如果我们不为你摆姿势的话。”
“你对他怎么讲?”
“我们说,你是我们的朋友。”
“这儿附近的每一家他都去过了。”斯蒂恩插嘴说,“但是他们告诉他,他们宁愿为你摆姿势挣一个苏,而不要他的施舍。”
第二天早晨,他又把画毁掉了。一种一半是怒、一半是无能为力的感觉攫住了他。只剩下十天了,他得离开织市,情况变得益发难以忍受,然而,在他对米勒的诺言兑现之前,他不能离去。
每日晚上,他回到德·格罗特家去,一直画到他们疲倦得坐不下去为止。每日晚上,他试验色彩的新组合、不同的明暗和比例;每日白天,他看到没有命中,他的作品是不完全的。
月底的一天到了,文森特必须发狂地工作,他不睡觉,几乎不吃东西。他靠神经质的力量支撑着。他愈是失败,就愈兴奋。当德·格罗特一家从田里归来时,他已经在他们家里等着了。画架立好,颜料挤好,画布张在框子上。这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了,明天早晨,他就要离开布拉邦特,一去不复返。
他画了几个小时。德·格罗特家理解他。他们吃完晚饭后,仍留在桌旁,用方言轻声地交谈田里的活儿。文森特不知道在画些什么。他一股劲儿地猛画,在他的手和画架之中,没有任何想法和知觉插进来。十点钟光景,德·格罗特一家昏昏欲睡,文森特精疲力尽。他能画下来的都画了。他收集好画具,亲吻斯蒂思,与他们一家道别。他在夜色中拖着腿回家,不知道自己是在走。
在工作室里,他把画搁在椅子上,点燃烟斗,站着审视他的画。整个儿都画得不对,没有命中,精神没有表现出来,他又失败了,他在布拉邦特的两年劳动白费了。
他一直吸到烟斗里的滚烫的渣脚子。他收拾好提包。把墙上的和书桌内的全部习作,统统放进一只大盒子里。倒在躺椅上。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光。他起身,把框上的画布扯下来,扔在角落里,又装上一块新的。他挤了一些颜料,坐下来,开始画起来。
人家以为我最在想象——不是那么回事——我是在回忆。
这就象皮特森在布鲁塞尔对他讲的那样,他与模特儿过于接近了。他不可能有透视。他一直把自己投入大自然的模子里,现在,他要把大自然投入他的模子里。
他以一个完好的、肮脏的、没有剥皮的土豆的色彩描绘一切。不干净的台布、烟熏的墙、粗木梁上吊下来的灯、斯蒂思把土豆递给她的父亲、母亲在倒黑咖啡、兄弟把杯举向口边,他们的脸上露出对事物永恒秩序的听天由命的神情。
太阳升起,一丝光透进贮藏室的窗口,文森特从凳上站起来,他感到万分恬静安宁,十二天来的兴奋状态结束了。他看着画,画冒着火腿、烟和土豆的气味,他微笑,他画下了他的《晚格》。他做到了精益求精,布拉邦特农民将永远活着。
他用蛋渍把画洗了一遍。他把一盒子画带到牧师住宅,托母亲保管,向她告别。他回到工作室里,在油画上写下《食土豆者》,把最好的一些习作与这幅画放在一起,动身到巴黎去。
第五章(一)
“那末你没有接到我最后一封信?”第一天早晨,他们吃面包卷和咖啡的时候,泰奥问。
“恐怕是没有,”文森特回答,“信里写些什么少
“我在古皮尔公司晋级的消息。”
“晴,泰奥,昨天你怎么连一个字也没有提起啊!”
“你太兴奋了,没有听过去。我已经负责蒙马特尔林荫道上的陈列馆了。”
“泰奥,好极了!一个你自己的艺术陈列馆!”
“并不真正是我的,文森特。我必须严格遵照古皮尔的方针。不过,他们允许我把印象主义者挂在隔层楼上,所以……”
“你陈列的是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