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太守,是陛下的御令。”
传信的仆从跪在拉门外,北方呼啸的风声甚至都快要盖过他的声音,但屋内的陇西太守李崇显然听力敏锐,立刻命他进去。
如今从咸阳到陇西郡,快马加鞭差不多要十八马站(1),再加上一些手续,这封御令差不多是二十天前发出的。
“竟是如此”李崇挥挥手,让仆从们都退下,自己一个人就着油灯细细将秦王的御令再看了一遍。王上刚刚继位时,他在南郡做太守的儿子李瑶就来信说王上秘令陇西郡调查关外边地,恐意图再去犬戎、匈奴百里。但他当时并没有相信儿子的判断,王上虽然年轻,可毕竟是穆公之后。老秦人本就是为周王抵御犬戎的封国,但那早都是故事了,如今周室早已成为过去,而犬戎部也安分多年,王上不可能为了所谓传统就贸然出兵塞外,东出才是彰显秦国之威的最好手段。
看到御令他才恍然。“王上大才啊!”
李崇叹息着,心里也高兴秦国又是一代明君。有相国、太保辅佐,良将领兵,六国于秦不过是囊中之物,一统江山指日可待。但若是以后无战可打,军士没有安顿,秦国又刑徒众多,如此两项,再加之若是六国余孽不稳,难免会无法控制。
而西出,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只是,以商队为名,调查西域蛮人,是不是有些冒险了?李崇没有琢磨出远在咸阳的嬴政和那位久负盛名的太保的想法。
“罢了,去叫信儿来。”
李崇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让自己的孙子出关再看看,然后找出早就准备好的关外气候、风土之类的情报。他虽然看不透王上的想法,但也能敏锐的感觉到,他们李氏的辉煌就在这次了。
而此时的咸阳城,吕不韦还不知道秦王其实早就送信到陇西,将他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在听了王上意图让他带领商队西出,为秦国打通前往西域的道路时,他愣了一会。在编写书院和太学的教材时,顾衍增添了域外异族的篇章,介绍了关外的风土,他也对这些稍有了解。
可蛮夷毕竟是蛮夷,吕不韦一想到要与域外的人做生意就止不住的胆怯。
“王上若是对臣不满,大可直说”他犹豫着终于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臣为王上和先王筹谋半生,散尽家财,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能为王上排忧解难,臣心中有愧,也一直想为我大秦尽心尽力,可这出使塞外恕臣年老体衰,下有稚子抚养,家中老人孝敬,实在无力承担啊!”
说罢,甚至带上了哭腔。
嬴政冷眼看着体态雍容的相国在堂下哽咽,吕不韦的表演丝毫没有打动他。
眼见如此不行,吕不韦也没有再表演下去,只是安静的跪在堂下,看样子是打算和嬴政耗下去。其实,刚刚嬴政还将铵肥的推广交给了吕不韦,就算吕不韦将出使西域的事情一口答应下来,也不是立刻出发的。
只是此时若是出使西域,就相当于自我流放客死异乡。吕不韦毕竟年纪大了,自觉经不起折腾,一时间慌了手脚。他抗拒的太明显,嬴政已经生气了。
“相国没必要在这求寡人,还是自己回去考虑一下吧!”
嬴政才不吃他那一套,一甩袖子转身就走了,留吕不韦一个在空荡荡的大殿里跪着。
殿外寒风料峭,今年比往年冷的更快,明明是初秋的样子却已经需要穿上毛里的披风了。宫女和巷伯(2)赤着双脚在木制的穿廊边走着,端着各中吃食往太后宫中去。这里是内宫,前往太后宫中最近的路就是路过王上的大殿。
来来往往的宫人虽然都低头敛目,不去关注殿中的吕不韦,可殿外‘保护’他的武士存在感太强,恐怕过不了今天,吕相失势的传言就要飞满全宫了。
嬴政的离开,也给了吕不韦喘息的机会,认真思索后他也知道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毕竟心思诡谲的君王不会因为臣下卖惨就改变主意,而他在这里跪着不过是徒增王上不喜。
当务之急是回去找门客们商量对策。
揉了揉因为长期跪在石板上而变麻木的腿,吕不韦颤颤悠悠的站了起来,没有管宫人们的视线,他是商贾出身,什么视线没见过?事到如今也不会在意这些了。
武士们显然是得了王命,没有拦着吕不韦,还护送他一路出了王宫。
赶回府邸,吕不韦连忙将自己的幕僚们都召集到一起,当然也包括身为舍人的李斯。在了解到吕不韦如今的处境和秦王的态度后,幕僚们都沉默了。
除非吕不韦能拿出更加打动秦王的能力,否则让一个头铁的秦王改变注意简直是不可能的。想想因为商鞅变法被挂墙头的老贵族们,还有胡乱议论先王身体健康被挂墙头的大臣们,以及反对推广书院太学制度被挂墙头的老臣们
总之,被挂成人干的刑法使用频率太高,导致幕僚们现在根本不敢建议吕不韦有什么小动作,而吕不韦确实除了经商没有什么独特的技能了。
原本靠着在秦王那留下的点知遇之恩,吕相还能混迹朝堂,可若是这点恩情都被消磨了后呢?和他平起平坐的顾太保就像是个神一样,几乎万能。好像什么事情都知道,什么都能管,和他比起来,吕相国的价值简直不值一提。
李斯看了眼周边的同僚们,心下暗想,如今吕相已经走投无路,最后的结果肯定是接受王命。吕相就像是表面辉煌但内里已经开始漏水的船,正在不明显的沉没,而他现在要做的不过是找个合适的机会弃船而逃。
至于什么是合适的机会李斯觉得等不是办法,干才有希望。他必须在这条名为吕不韦的船彻底沉没前,为自己找好新的靠山,如果能在吕不韦身上捞些可以帮自己渡河的木材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