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南郊这一路上有一条官道直往雍州去,还有两日就是亲耕,亲蚕大典之前得先斋戒五日,卫敬容长年茹素念经,不必斋戒,等到京中起事,便往雍州奔逃,卫善握住秦昰的手,看他面有忧色,拍拍他的脑袋:“昰儿不怕。”
第344章鬼门(中)
亲蚕前一日,南效祭坛蚕室内便要预备下养蚕用具,自皇庄农妇中挑出养蚕熟手,从皇城西门出,捧着蚕种背着箩筐,一路鼓乐到蚕室中等待第二日的亲蚕礼。
这些蚕妇都要挑模样齐整的,衣裳浆洗得干干净净,个个用翠巾包头,手上捧着各自箩筐。因着常年做活,都面有风霜,手上起了厚茧,太常寺的官员也不仔细查看,反正面貌都差不多,报上夫家姓名,听人应上一声,便勾去姓名。
往年都是一套熟班子,今岁却不同,奉恩公甄家揽了皇庄管事的差事,能挑上来的都是事先打点过的,小吏报她们夫家的姓,报到谁,谁便上前去。
七八个妇人手里捧了蚕种箩筐,因着生得个高壮实,小吏还多看她们一眼,见筐里密密叠着桑叶,打着哈欠勾了姓名。
早上十来日便该办好了这些差事,今年一时说办一时又说不办,旨意下得急,明儿三更天就要起,都是各家皇亲庄上选上来的人,便不细看,匆匆点了二百来人,挥手让她们出城往南郊蚕室去。
本来太后清修,停办亲蚕典礼,蚕宫令丞精心设下的黄帐彩幛都派不上用场,谁知太皇太后突下旨意,再办亲蚕大典,太常寺只得赶紧又办了起来。
收起来的农具又重拿出来擦洗,采桑台上边边角角各处都扫尘洒水,摆上一盆盆精心修剪过活桑枝,比甄太后那会儿还更仔细。
谁不知道卫家压了甄家一头,都将太后看管起来了,甄家往后还有什么戏唱,蚕宫令丞这样的小官儿更要紧着卫家拍马。
太皇太后身边的公公颂恩早一日便先领着宫人到了蚕宫,预备吃食茶果,太皇太后常年茹素,连身边的宫人也都是不食荤腥的,非得他们做菜才肯用,整个宫室摆设不必他人插手。
朝中乱纷纷的,太常寺办这典礼换了几任主事官员,力气都使在新帝亲耕上,亲蚕典礼倒比往年要
简薄,仪程也由着太皇太后的旨意来,公主们与雍王鲁王半道上添进列队中。
卫善将太初保儿交给了徐太妃,让太初和徐太妃的车队一道从永福寺出发,自己陪着姑姑在甘露殿中,等明日去南郊蚕宫采桑亲蚕。
甘露殿中满室皆静,只余下几盏烛火照着锦帐帘幕,暮色自宫阙深处侵浸整个宫廷,还未到掌灯时分便让宫人们都下去歇息,整座皇宫都比往常要更安静。
只除了蓬莱殿不曾安静,承吉闹着要见甄氏,甄氏都已经去了小瀛台清修,她的侄女儿自然不能再留在宫里,身边一下子少了这许多他熟悉的人,他怎么能不发脾气,宫人太监轮番上前都哄不住他,可承吉又不敢往甘露殿来,只能在殿中打砸东西发脾气。
“姑姑歇一歇罢。”卫善奉了碗牛乳给卫敬容,看着她饮了半盏。
卫善将一双儿女托给上官娘子和沉香,王七带人守护他们,四更时分永福寺外整顿仪仗,待太皇太后仪仗往南郊去时,仪仗空车跟在其后,王七早就带着他们策马一路南行,到雍州城去了。
把保儿交给上官娘时,他才刚吃足了奶,裹在小包被里,闭上眼便睡,卫善伸出手碰碰保儿的脸,他睡得极熟,嘴巴一动一动,睡梦里仿佛还在吃奶。
上官娘子伸手接过孩子:“人都已经备好了,公主不必忧心。”
卫善应得一声,手搁在襁褓上,抚着包被迟迟不肯松开,沉香红了眼圈:“公主放心,便是我的命没了,也要保住世子的命。”
让太初保儿和王七一道走才是最保险的,王七欲请卫善一同走,可卫善怎么能放下得姑姑,卫敬容不在,亲蚕大典如何举办,又怎么替几个孩子争取时间。
魏宽将仪仗军卫换成自己人,明日一路护送太皇太后到南郊去,只要她和卫善不走,魏家手里就有了依仗。
卫善记挂孩子,片刻难安,恐怕卫敬容看出来,定定坐在榻边,指甲嵌进掌心,面上却带着微微笑意,继续劝她道:“明儿天一亮便要往蚕宫去,姑姑总得躺一躺,也好养养精神。”
卫敬容怎么不知她惦念孩子,此时也无暇再想承吉,阖了阖眼道:“也好。”躺下了也睡不着觉,却能让身边人安心。
殿里点起安息香,瑞兽轻吐香烟,两人睁眼看着月色自窗棱边一寸一寸移到榻上,明日出宫不知几时能回,也不知还能不能回得来。
卫善阖上眼,夜色渐深,更漏声愈发分明,直到落琼掀开锦帐,她立时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几更天了?”
落琼扶着卫善坐起,替她穿上礼服,轻声答道:“五更天了。”
“怎不早些唤我。”
四更天时南门边仪仗翟車都已经备下,等待太皇太后天明登车,王七也该在四更时带着如意太初几个往雍州去,这一个时辰里都没信报传来,那便是万事大吉,等到翟車行到蚕宫,他们就到雍州城外了。
“太皇太后拦不让,说让公主多歇一歇。”
卫敬容已经坐在妆镜前梳妆,卫善趿着鞋子过去,接过结香手里的牙梳替卫敬容梳头,这才想到自己长了这么大,还没替姑姑梳过一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