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子乔也不是不想马上结束棋局; 毕竟陪皇帝下棋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一件事情; 可棋是两个人下的; 皇帝现在正在长考; 这盘棋怎么结束得了呢?
事实上; 皇帝的棋力算不得很高; ; 如果朱棣不是皇帝; 那么严子乔差不多可以让他四个子。而严子乔本人的棋力; 他自己心里也有数;充其量不过是〃二国手〃。
〃二国手〃的意思就是说; 严子乔如果要是有幸与当今几位围棋国手对弈; 至少要被人家让两个子。
跟自己能让四个子的人下棋; 严子乔居然每次都施展出了浑身解数; 每局棋下下来; 他都有一种耗尽心力的感觉。原因也很简单; 只能败不能胜; 还不能败得不象样子; 不能败得太明显; 不能不让皇帝享受到历尽千难万险而最终获胜的满足感; 他能不心力交瘁吗?
杨溥悄悄溜出了大帐;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偷偷摸了回来; 站在原来的地方;就好象他哪儿也没去过似的。
不一会儿; 大帐外面就有人大笑道:〃陛下诏严子乔对弈; 该是何等盛事; 怎么也不让小僧观战; 莫非怕小僧偷学了陛下的招数不成? 〃这人一说话; 大帐里凝重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了许多; 柳升和郑亨甚至还暗暗冲杨溥翘起了大拇指。
搅局的人来了; 他们能不高兴吗?
皇帝从棋局上抬起目光; 脸上也绽开了笑容:〃大师请进帐来。不过有一句话;朕先说在前头; 观棋不语真君子; 你要是搅了局; 朕就让你六根彻底清静了。〃一个笑嘻嘻的老和尚双手合十、点头哈腰; 连声〃阿弥陀佛〃地走了进来; 这老和尚虽然连胡子都全白了; 脸色倒是真不错; 红光满面的; 一颗光头油光瓦亮;一双手也保养的极好; 白白净净的。
老和尚一进帐就道:〃陛下; 小僧自幼出家; 可说是四大皆空; 六根实在是早就已经清静了。〃
皇帝微笑:〃只怕未必。大师颏下; 尚有许多烦恼之丝; 除此而外; 情根尚在吧?〃
满帐笑声。老和尚连忙后退几步; 陪笑道:〃陛下开恩; 陛下开恩。〃皇帝大笑道:〃来呀; 给大师看座。〃
都督全玉马上就端了一个锦墩过来; 老和尚居然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坐下了。
满帐文武全都站着; 皇帝居然会吩咐给一个方外之人看座; 而身为都督的全玉会替老和尚端凳子; 不明底细的人见了; 一定会觉得诧异之极; 可一旦你知道了这个和尚的身分; 你就会释然了。
朱棣当年做燕王的时侯; 手底下谋士如云; 但最重要也最得燕王信任的; 只有一个人; 而且是个方外之人。
这个方外之人; 就是道衍和尚; 虽是佛徒、却不修禅而专攻术数的道衍和尚姚广孝。
燕王能躲过建文帝的侦察和暗算; 道衍功不可没; 燕王能〃靖难〃成功; 一举登上帝位; 道衍居功至伟。可以这么说; 道衍之于朱棣; 就如张良之于汉高祖、诸葛孔明之于刘备、徐达刘伯温之于太祖洪武皇帝。
道衍功成身退后; 隐居于潭柘古寺; 永乐皇帝朱棣对他可说是十分思念; 亲拨巨款; 重修潭柘寺; 派遣重兵守卫四周; 保卫道衍和尚的安全; 而且每有大事;总会派人去征询道衍和尚的意见。
对与道衍和尚一起曾经为自己登极立下汗马功劳的道衍和尚的师弟道通和尚;皇帝能不尊敬吗?
杨溥请来的这个和尚; 就是原来的道通和尚; 现在住持上方山上方寺、在云水洞内清修、指洞为号的云水禅师。
云水禅师一到; 局面果然有了变化。
这老和尚坐在那里; 手捻佛珠; 双唇不住歙动着; 也不知他在默念着什么经文咒语; 严子乔双眉紧皱; 耳朵都竖了起来。
这个大帐里的其他人; 谁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只有严子乔和云水和尚心里明白; 他们这是在用〃传音入密〃这种神奇的武功; 来共同商议如何巧妙地输掉这盘棋。
他们是老朋友了; 快二十年的老朋友了; 彼此可以说是心意相通; 云水和尚的棋力较严子乔来说只高不低; 而且与皇帝对弈的经验也更丰富; 他们两个人联手; 要输一盘棋也就显得容易多了。
棋枰上的黑白子绞杀得越来越厉害; 皇帝的脸色在凝重之中反而透出了一丝兴奋; 很显然; 他已经看出胜机了。相反; 严子乔的额头上却已见汗了。
这倒不是以为局面不好; 实实在在是因为传音入密这种功夫太耗内力了。
天色已渐仅黄昏; 残阳如血。
风掠过汤汤而去的饮马河水; 掠过岸边丛生的粘满血迹的杂草; 掠过骑兵们的铁盔铁甲和铁一般严肃的脸庞; 掠过森列如林的刀枪; 掠过猎猎作响的旌旗;掠进大帐; 掠动了皇帝斑白的双鬓。
〃啪〃; 一声脆响; 皇帝终于落下了一枚白子。
大帐里几乎所有的人马上都轻轻吁了口气。皇帝直起腰; 坐正了; 原来托着下颏的手开始轻轻捋着花白的胡须; 他看着严子乔的目光已明显变得亲切和蔼多了。
严子乔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他神情紧张地俯下身去凝视着棋局; 脸都快贴到棋枰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