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染和岑参一听,脸色同时一变。他们可没想到,张小敬居然挟持了天子?这可真是泼天一般的大案了。可惊归惊,闻染抓着张小敬的手,反而更紧了一些。她悄声对岑参道:“岑小哥,你快过去吧,我们不能再连累你了。”岑参这次没再说什么豪言,只是沉沉地“嗯”了一声。
挟持天子,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不止会延祸到他一人。岑参就算自己不怕死,也得为家族考虑。
可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封大伦已经一马当先,怨毒地一指他们两个,大声喝道:“他们两个是张小敬的帮凶!所有的事,都是他们搞出来的!”
封大伦并不清楚兴庆宫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知道事涉天子,一定是惊天大案,必须得趁这个机会把这些家伙死死咬死!有多少脏水都尽量泼过去。
封大伦这一指控,让队伍里一阵骚动。陈玄礼抬起手厉声呵斥了一下,转头再次喝道:“张小敬,快快说出天子下落,你还可留一个全尸!”永王站在一旁,双手垂在袖子里,眯着眼睛一言不发。
闻染咬着嘴唇,决定陪恩公走完这最后一段路。她忽然发觉臂弯一动,张小敬已经抬起了脖子,嘶哑着嗓子说道:“你先放他们两个人走,我再说。”
陈玄礼大怒:“你这狗奴,还想讨价还价?!”
“是。”
张小敬知道这一回决计逃不脱了,即使他现在表明身份解释,也无济于事。无论是陈玄礼、永王还是封大伦,都绝不会相信,也绝不会放过自己——但闻染和岑参是无辜的。
陈玄礼捏紧剑柄,怒气勃发。封大伦生怕他妥协,连忙提醒道:“陈将军,这个死囚犯之前犯下累累血案,异常狡黠凶残,给他一丝机会,都可能酿成大祸。”他又转头对永王恭敬道:“这一点,殿下可以佐证。”
永王冷哼了一声,既没反对,也未附和。封大伦觉得挺奇怪,永王对张小敬恨之入骨,为何不趁这个绝佳的机会落井下石?他转念一想,立刻明白了,反正眼下这局面张小敬死定了,永王自矜身份,不必再出手。不过永王不愿出手,不代表他不愿意见别人出手,这时可是送人情的最好时机。
封大伦计议已定,一步踏前:“张小敬,你如今犯了不赦大罪,身陷大军重围,还敢抱持这等痴心妄想?我告诉你,如果你不说出天子下落,今天会死得很惨!不只是你,你身边的人会更惨!那个叫闻染的小娼妇,咱熊火帮每人轮她一遍,起码三天三夜,她身上每一个洞都别想闲着!”
说到后来,封大伦越说越得意,越说越难听。他对天子下落并不关心,只想彻底激怒张小敬,好让龙武军有动手的理由。不看到五尊阎罗的尸体,封大伦的内心便始终无法真正平静下来。
陈玄礼听封大伦越说越粗俗,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不过也没出言阻止。他也想知道,这种话到底能不能逼出张小敬的底线。
封大伦唾沫横飞,说得正高兴。张小敬突然挣脱了闻染和岑参的搀扶,整个人向前三步挺立起了身体,独眼重新亮起了锋锐的杀意。封大伦猝不及防,吓得往后一跌,一屁股瘫坐到了地上,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重新弥散在四肢百骸。
张小敬身体摇摇欲坠,刚才那一下只是他强撑着一口气。闻染冲上来要扶他,却被他轻轻推开,他向对面开口道:
“陈将军,昨天的这个时辰,李司丞把我从死囚牢里捞出来,要求我解决突厥狼卫。你猜他用了什么理由来说服我?”张小敬的声带刚刚恢复,嘶哑无比,就像是西域的热风吹过沙子滚动。
陈玄礼一愣,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么一个无关话题。张小敬没指望他回答,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
“他先抛出君臣大义,说要赦免我的死罪,给我授予上府别将的实职,又问我恨不恨突厥人,给我一个报仇的机会。但这些东西,都没有打动我。真正让我下决定帮他的,是他说的一句话——今日这事,无关天子颜面,也不是为了我李泌的仕途,是为了阖城百姓的安危!这是几十万条人命。”
移香阁前一片安静,无论是将领还是龙武军士兵,似乎都被张小敬的话吸引住了。他们都有家人住在城中,都与这个话题密切相关。
“我做了十年西域兵、九年不良帅,所为不过两个字:平安。我孤身一人,只希望这座朝夕与共的城市能够平安,希望在这城里的每一个人,都能继续过着他们幸福而平凡的生活。所以我答应了李司丞,尽我全力阻止这一次袭击,哪怕牺牲我自己也在所不惜。”
说到这时,张小敬伸出右拳,在左肩轻轻一击。这个手势别人不知就里,陈玄礼却看得懂。他出身军中,知道这是西域军团的呼号礼,意即九死无悔。
可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陈玄礼毫不客气地反驳道:“炸毁太上玄元灯楼,火烧勤政务本楼,戕杀亲王,挟持天子,这就是你所谓的平安?”
“陈将军,如果我告诉你,昨日到今天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履行靖安都尉的职责,在极力阻止这些事,你会相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