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欧说过,大家会追随我,她相信我有这样的特质,能将希望带给身边的人。我自己很少会这样觉得,至少在此时此刻,我有的只是恐惧。我的灵魂还是个大男孩,时常感到气愤、任性、自私,怀抱罪恶感,总是觉得悲伤,而且孤单——但他们却对这样的我有所期盼。我几乎要被他们的目光压垮,想躲起来,让另一个人出面负责。我怎么做得到呢?真正的我那样渺小,这具雕塑出来的身体只是假象。
可是,我不能让伊欧的梦想毁灭。
因此我必须行动。等着看吧。
“你不会有外层空间躁郁症吧?”维克翠问说,“等对方知道那孩子不在船上……”
“测量连接先锋号舰桥的轨道。”野马已看穿我的心思,主动告诉蓝种该怎么做。她回头看我,眼神中充满担忧。
奥古斯都也猜到我的计划,朝我快速点了头:“Hicsuntleones。”
“Hicsuntleones。”我呼应,看了野马最后一眼,不去看那个处死我妻子的男人。可惜野马根本没注意到。我带着塞弗罗飞奔出去,船身遭到撞击,开始摇晃。敌人已经发现莱森德不在我手上了。
“号叫者,起来!”我大叫。
鸟妖摊着双手:“你刚才不是说——”
“快起来!”我吼。
警示灯号将弹射舱染成一片殷红,我与塞弗罗急忙钻进透出寒意的星战机甲。我们需要三名号叫者成员帮忙调整机甲外壳,才有办法顺利着装。躺在机甲内时,鸟妖为我扣上足镫、合上机壳,我的血肉之躯被包裹在机械之中。此时,运输机与一枚飞弹擦身而过,剧烈晃荡,但号叫者仍快速动作。
警铃声大作,看来船壳破了。我想调整呼吸,跟来的维克翠为我套上头盔。
“祝你好运。”她的脸往前一凑,我来不及挡开,那双唇已贴上我的嘴。死期将至,我也没心情退缩了,就任着她双唇的暖意与慰藉传来。拒绝的时机已过,她将面罩盖下,旁观的号叫者起哄叫嚣。然而我真心希望来吻别的是野马。眼前画面被数字显示取代,朋友的身影消失,我被关进金属弹射管。孤单无依、怕得要命。
专注。
我被机甲包覆,就着腹部趴着,被送入弹射管。大多数人在此时会因与朋友分别、离开舒适的生活而吓到尿裤子。管内没有重力和气压调整。我真是痛恨无重力。
这时不能抬头,否则弹出时会折断颈骨。我的呼吸杂乱、心脏不断撞击着胸骨。然而,我将恐惧全数吞下,露出冷笑。研究院的模拟战时,他们说这是自杀。他们可能并没说错。
但我生来就是为了冲入炼狱。
我包在机甲里——这装束的金属、武器和引擎比大多数战舰都贵——看起来像只人形甲虫。我的右手装有脉冲炮,启动时将会看见满天血花。
我想起伊欧在我家门口放的血花,想起我以为自己赢得桂冠时,也从墙上摘过一朵血花。身处这冷酷的世界,过去变得好遥远。花瓣不再柔软如绸,放眼望去只有冰凉金属。
“遭到夹击,敌方部队即将登船,”野马的声音通过通讯系统传来,“立刻准备弹射。”一颗飞弹差点儿击中运输机,机体吱嘎惨叫,船体的防护罩恐怕已经破了。只剩一层船壳,勉强让船体不散开。
“瞄准一点儿。”我说。
“没问题,戴罗……”她的沉默道尽一切。
“抱歉。”我说。
“祝你好运。”
“这一点儿也不好玩!”塞弗罗埋怨。
运输机的水压系统发出咝咝声,齿轮将我往前推,然后上膛。电磁炮的磁力流在我头顶上几寸,发出令人心惊的嗡嗡响,仿佛想骗我抬头张望。
据说有很多金种都无法承受机甲弹射,就算是圣痕者也会在弹射管中恐慌尖叫。这我相信。换作是精灵种,现在大概早已休克。其实有的人连宇宙飞船都不敢搭,对船舱有幽闭恐惧症,看到外层空间又产生广场恐惧症。一群胆小鬼。我出生的家乡比这艘船的货舱还小。为了生存,我必须操作钻爪机,弹射管算什么?我们的防热服都是用破烂的东西拼凑出来,而且我在里面不管怎么流汗流尿,都不能脱下。
话虽如此,我还是怕。
“儿子,你要学会注意坑蛇的动作。”有一次,父亲抓着我手腕跟我玩了个游戏,“等坑蛇的头越抬越高,直到最高的那个瞬间,你才可以动手。在这之前绝对不要乱动、不要出镰刀。假如你太早有动作,就会被坑蛇咬死。等它扑过来才可以动刀。把你怕死的念头全集中在那一瞬间,等你害怕到最极点再行动……”他弹了一下手指。
机器运转声灌满耳中,咔咔锵锵。船身持续发出吱吱嗡嗡声。开始倒数了。
“矮子精,准备好了吗?”我问塞弗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