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鏦压低声音道:“你我都知道,金仙观下的地道连接暗渠、御沟和永安渠。铁门封堵的,其实是一个四通八达的地下入口。经永安渠可以向北入禁苑,循暗渠则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直入宫城!当年金仙观出事后,先皇就是为此才让家叔铸铁门,并将后院封闭的。这次圣上放着十三郎的性命不顾,忍痛下令填埋地窟,也是为了保住这个性命攸关的秘密啊!如今十三郎虽然回来了,但秘密泄露的疑虑依旧存在。圣上命我将崔淼郎中暂时留在京兆府中,待段成式的口供来了,经过核实无误方可放人,便是出于同样的考虑。”
“我懂。你担心的是,段成式的供述和崔淼的碰不上。”
“不,你不懂!我担心的是,圣上疑心难解,终至无辜之人蒙难啊!他……连十三郎都下得去手……”说到这里,郭鏦的脸涨红得像个熟透了的大柿子,最终还是把谴责皇帝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汉阳公主怜惜李忱,常常把十三郎带去自己府中照看,所以郭鏦这个当姑父的也特别疼爱李忱。皇帝下令填埋地窟时,他同样心碎欲裂,至今后怕。
平复了一下心情,郭鏦又道:“区区一个江湖郎中不算什么,但崔淼郎中灭蛇患、救十三郎和段一郎,于公于私都立下了大功,假若不赏反责,甚至殃及性命,且不说有损圣上之英明,难以服众,光我这心里头就过不去啊。”
“那么,郭大人就替崔郎中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呗。”
“你又不是不知道,圣上不是耳朵根子软的人。况且,身为臣子,第一对圣上有责。崔郎中究竟是忠是奸,必须慎重,故而左右为难啊……”
“唉,京兆尹真真是个大好人啊。”李素喟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卷,置于案上,“看看吧。”
郭鏦迫不及待地展卷一阅,惊呼起来:“这、这……这是什么?”
李素看着这位性格忠厚的显贵,摇头叹道:“京兆尹大人不会连这都认不出吧,此乃长安城中所有排水沟渠的图纸,明渠、暗渠和天然的河道,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我看见了……可是,这张图纸实在太详尽了,而今连京兆府中都找不到可与之匹敌的。你又是从何而来?”
绿眼睛中满是狡黠的笑,李素手点图纸:“你再仔细看看。”
“这……”郭鏦都快趴到图纸上了,看了半天道,“怎么墨迹有深有浅,标注的字体也不一样?莫非……有些个沟渠是新标上去的?”
“郭大人好眼力。”
“怎么辅兴坊这一片是空的?是金仙观吗?”郭鏦的脸色变了,“还有皇城,里面也是空的?”
他抬起头,定定地望着李素。
李素道:“此图,是我逼着我儿景度交出来的。”
“李景度?他又是从哪里弄来的?”
“还能怎么弄来?当然是买来的。”
“啊,你们波斯人有的是钱。”
“哼,钱……”李素满脸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郭鏦看看他,再看看图纸,举手一拍额头,“我明白了!李景度买到的图纸上只画着部分沟渠,新墨所标的那些是后来添加的。我看看……这里,青龙坊中有几处,哦,还有永平坊、道政坊……”他突然住了口,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道:“这些新添加的都是崔郎中灭蛇患时的重点区域,莫非说他……”
李素点了点头。
“天哪!”
“现在京兆尹大人明白,崔郎中是忠是奸了?”
郭鏦紧锁双眉,低头不语。
少顷,李素才又悠悠地道:“当然,如果崔淼不救那两个孩子,也不至于将自己暴露出来。可见此人还是有一副侠肝义胆的。”
“是啊,他不仅救了两个孩子,还救了金仙观中所有的人呐……”
李素含笑道:“其实我对景度的行为早有怀疑,但若不是抓住了这个把柄,他也断断不肯承认的,更不会将图纸轻易交出来。”
郭鏦眼睛一亮:“你这心里早有盘算了?”
“否则我也不敢来京兆府啊。”
“如此说来,崔淼的确假借灭蛇为名,帮着李景度勘察长安城中沟渠,绘制图纸?”
“景度承认了,是他和崔郎中共同策划的。”
“他们究竟想怎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