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天。”
寒意就像是一条细长的蜈蚣那样沿着撒沙的脚后跟往上爬,今天是二月份的第一个星期五,从圣诞节的第二天开始算,四十一天。
在他和别西卜在拉斐特看拳击的时候,安东尼。霍普金斯医生见到了近十几年来他的第一个病人。
“有几个?”
“起初是二十七个,现在是四个。”莉拉说(虽然撒沙不再确定她是否还是莉拉):“其中一个是男性,我们叫他比利。”
“还有呢?”
“露露。玛丽安。还有我。”
“莉拉呢?”
“她需要休息,”“莉拉”说:“一段安静地,长时间的休息。”
“她还存在吗?”
“在。”
“你在说谎,”撒沙疲惫地说:“你说你是‘莉拉’。不可能有两个‘莉拉’,你们杀了她,你继承了她的名字。”
女孩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她向撒沙露出一个端庄的笑容:“触动主核心人格是非常危险的,对她或者我们都是,请相信我们并不想那么做。”她解释道:“她反抗的非常厉害。真的,我们没想到她的反应会那么大——我们所分割的是她最憎恨、厌恶和恐惧的东西——露露承担父母亲被杀的那部分,比利承担被囚禁和殴打的那部分,玛丽安承担被强奸的那部分。而我承担‘魔鬼’的那部分……”说到这儿,她脸上的笑容变得有点无奈:“你看,莉拉甚至不能接受自己是个异能者,她太脆弱了,又太敏感,她拒绝承认我们,根本不愿意和我们交流,事情搞的一团糟,我差点控制不住比利和露露。最后我不得不请医生帮助我们——”
“他创造了你们。”
“他唤醒了我们,”莉拉纠正道:“你应该知道。所有的后继人格都是一开始就存在的,没人能创造出一个灵魂来,除了上帝,唯一能够令我们诞生的只有莉拉,霍普金斯先生只是让我们……”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寻找形容词:“分离出来。”
作为医生的儿子,撒沙当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在幼年时期受到了虐待和被漠视的人通常都会产生所谓的后继人格——这种人格是因为儿童无法反抗自己遭受到的苦难,以及被迫压抑自己的情感而产生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会幻想一个想象中的游戏伙伴,把自己的愤怒与不满充入到这个可信任的“同伴”里面,让这个“伙伴”来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譬如反抗,以及发泄过多的负面情绪。
很多父母都曾经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们的孩子突然大声尖叫,打翻碗碟,拉着猫的尾巴把它摔倒地上,但几分钟后,他会坚决地认为这些事情是另一个小伙伴做的。和他毫无干系。
他甚至能喊出另一个小伙伴的名字,描述出他的形象。
之所以大部分人长大后会表现的很正常,是因为他们接受了现实,他们不再幻想,主人格将会拒绝承认后继人格(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第二人格。第三人格)的存在。但只要诱因依旧存在,或者变本加厉,后继人格也会同样继续安然地活下去,他们只不过被厚厚的墙关起来了。
很多事情都能成为打破这堵墙的契机,被抛弃、被殴打、车祸事故、强奸……以及……催眠。
“莉拉”张开手指,像是在拍打羊羔那样温柔地拍了拍放在面前的书:“我很高兴你愿意为她难过。”她说:“但我想让你知道,我们没杀了她。”
“那么她在哪儿?”
“我说过了,她在休息,”莉拉说,她的眼睛闪着光:“我们拿走了所有会让她伤心的东西,她睡着了。”
“一个白痴。”撒沙讥讽地评论道。
莉拉摇了摇头,“一个婴儿。”她说:“撒沙,不管你怎么想,请别忘记,我也是莉拉,我就是她,我们都是她,没人能比我们了解她,请相信我,她现在很幸福。”
撒沙站了起来,椅子发出尖锐的拖拉声,一本书被他撞到了地上。
几个学生探过头看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怎么啦?”有人问。
“没事儿,”莉拉的笑容变得宽容:“我们只是在讨论问题。”她回答道。
“讨论完了。”撒沙说,他拿起书转身离开,忘了还在桌子下面的那本书,莉拉帮他捡起来,地面上有一朵圆滚滚的白云,她拿起来,放在眼前看,才发觉那是一只羊毛毡做的羔羊书签。
她把它夹回书里,出了图书馆,沿着平缓的格兰德河走,黄昏时分的河流是深灰色与紫红色的,几只黑色的小野鸭子摇摇摆摆地钻进了从河岸那边蔓延到河岸这边的香喇叭水仙丛里,香喇叭水仙初开的花是乳黄色的,再开就是纯白色,它的碧绿叶片向天空挺直,犹如骑士宣誓时举起的长剑。
“你是沿着河边走过来的吗?”安东尼。霍普金斯说,他就像昨晚那样赤着脚,坐在那张藤椅里面,“我闻到了香喇叭水仙的气味,非常浓郁,还有图书馆——灰尘、铅、油墨、樟脑、打蜡油、防腐剂,还有人文、历史和法律的潮味儿。”
“我还给您带回了一本书呢,”莉拉说:“您儿子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