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说得没错吧,拉德先生,您妻子生了个精神有缺陷的孩子,而她一直没能真正从这个打击中恢复过来。她一直想要个孩子,最终有了孩子,却发生了悲剧。一个长久以来她都不曾忘记的悲剧,她也不允许自己忘记。这份悲痛侵噬着她,成为一种困扰。”
“确实是这样的。”贾森·拉德说,“玛丽娜·格雷格在怀孕早期得了风疹,后来医生告诉她,孩子的精神缺陷可能归结于这个原因,因为不存在遗传性的精神缺陷或别的什么疾病。医生试着帮助她,但我觉得效果不大。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从谁那里、又是怎样被传染到那种病的。”
“的确,”马普尔小姐说,“她一直不知道,直到那天下午。就在这儿,一位完全陌生的女士上楼后告诉了她实情。更要命的是,她是极其欢乐地告诉了她!带着为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十分自豪的口气!她认为自己从床上爬起来,往脸上涂粉遮住疹子,接着跑去见自己迷恋的女影星,并得到了她的亲笔签名,这一切是多么勇敢而富有活力的举动,这是一件她到处炫耀了一辈子的事情。希瑟·巴德科克毫无恶意,她从来就没有坏心。但是毫无疑问,像希瑟·巴德科克(以及我的老朋友艾莉森·怀尔德)这样的人,会无意识地给别人带来巨大的伤害。他们缺乏的不是善良之心——他们为人善良——而是真正的思考。他们该明白自己的行为也许会影响到别人。她只考虑这个行为对自己的意义,从来不想一想它对别人的意义。”
马普尔小姐微微地点了点头。
“所以她死了,您瞧,原因很简单,跟她的过去有关。你们一定能想象得出那个瞬间对玛丽娜·格雷格意味着什么,我想拉德先生也十分清楚。我想,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对那位导致悲剧的不明人士怀有某种怨恨之情,突然之间,就在这里,她跟那个人面对面,站在一起。还是个生机勃勃、兴高采烈,并自信满满的人。这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如果她能有时间思考、冷静下来,或者被别人劝着放松下来——但她没给自己任何时间。站在面前的这个女人毁掉了她的幸福,毁掉了她孩子的心智和身体健康。她想要惩罚她,她想要杀死她。不幸的是,她手头上就有弄死她的办法。她总是随身带着那种人尽皆知的特效药,卡蒙。从某种程度上说,它是种很危险的药品,因为你得注意服用的剂量。做法很简单,她将药放进自己的酒杯里。就算万一有人看见她这么做了,也会因为早就习惯她往手边的饮料里加东西让自己兴奋或放松而不会特别在意。有可能确实有个人看见了,但我表示怀疑,杰林斯基小姐仅仅是猜测罢了。玛丽娜·格雷格将自己的酒杯放在桌子上,接着轻推了一下希瑟·巴德科克的胳膊,好让希瑟·巴德科克把酒洒在自己的新裙子上。于是整件事最费解的情况出现了,原因就在于人们不记得合理使用人称代词。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这让我想起那位客厅女佣。”她对德莫特补充说道,“你瞧,我从谢莉那儿听到了格拉迪斯·狄克逊的叙述,她说自己在担心希瑟·巴德科克那条被鸡尾酒毁掉的裙子。她说有件很古怪的事情,就是她是故意那么做的。这里格拉迪斯提到的‘她’并不是指希瑟·巴德科克,而是指玛丽娜·格雷格。格拉迪斯是这么说的:她是故意那么做的!她轻推了一下希瑟的手臂。那不是意外,她是有意这么做的。我们知道,当时玛丽娜一定站得和希瑟很近,因为我们听说她是在擦完希瑟和自己的裙子后坚持让希瑟喝自己那杯酒的。这真是一桩……”马普尔小姐沉思道,“完美的谋杀。因为,你瞧,这是未经思考、一时冲动所犯下的。她一心希望希瑟·巴德科克死,而几分钟后希瑟·巴德科克真的死了。也许当时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严重、危险,直到后来,意识到的时候她才害怕起来,她害怕极了。害怕有人看到她朝自己的酒杯里下了药,害怕有人看见她故意去推希瑟的手肘,害怕有人出来指控她杀死了希瑟。她觉得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就是声称谋杀是冲着她去的,她才是预期的受害者。她首先将这种想法在医生身上试验了一下,她让医生不要跟自己的丈夫说,是因为她觉得先生您不会被轻易蒙骗。她做了一系列荒诞的事情,给自己写了封恐吓信,并安排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发现它们。有一天她还在电影公司里往自己的咖啡里下了毒。如果有人碰巧是那么想的,那她的伎俩就很容易被识破。事实上,确实有一个人识破了这些。”
她看着贾森·拉德。
“这只是您的推测罢了。”贾森·拉德说。
“您可以这么说,随您喜欢,”马普尔小姐说,“但您心里很清楚,不是吗,拉德先生?我说的是事实。您知道,打从一开始您就都知道了。您知道,是因为您也听到希瑟提了风疹。您知道,而且您发了疯似的想保护她,但您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能保护她到什么程度?您没有意识到自己要掩盖的不单单是一起死亡事件。您也许认为那个女人的死完全是咎由自取,但还有其他的死亡事件——朱塞佩的死,一个勒索者,没错,但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埃拉·杰林斯基的死,我猜您很喜欢她。您在急于保护玛丽娜的同时,也在阻止她制造更大的伤害。您想做的是带她去个安全的地方,您试着全天候守着她,确保没有其他事发生。”
马普尔小姐停了下来,接着走向贾森·拉德,将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胳膊上。
“我为您感到难过,”她说,“非常难过,我完全能理解您所经历的痛苦。您太在乎她了,不是吗?”
贾森·拉德微微将脸转过去。
“这一点,”他说,“我想,是众所周知的。”
“她是多么地动人。”马普尔小姐温柔地说道,“她有极棒的天赋,有着分明的爱恨情愁,但缺乏安定感。这对任何人而言都是非常悲哀的,生来就缺少安定感。她无法忘记过去,却也看不到真正的未来,她所能看到的是自己假象的未来。她是一名伟大的演员,同时也是个美丽又悲伤的女人。她扮演的苏格兰女王玛丽一世是多么完美!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警佐蒂德勒突然出现在楼道上。
“长官,”他说,“我能跟您说几句吗?”
克拉多克转过身去。
“我马上回来。”他对贾森·拉德说,接着朝楼道走去。
“记住,”马普尔小姐在他身后说,“可怜的阿瑟·巴德科克跟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来招待会是为了看一眼自己早年娶过的姑娘。我猜她甚至没认出他来,对吗?”她问贾森·拉德。
贾森·拉德摇摇头。
“我觉得没有。就这件事,她显然对我只字未提。我想……”他沉思道,“她没认出他来。”
“也许没有吧。”马普尔小姐说,“不管怎么说,”她补充道,“他都不会想要杀死她或者做出任何类似的事情来,记住这一点。”她冲着正在下楼的德莫特·克拉多克说道。
“他目前没有危险,我向您保证。”克拉多克说,“但当然,我们发现他是玛丽娜·格雷格的第一任丈夫时,自然会就这一点问他一些问题。但不必为他担心,简姑姑。”他低声咕哝道,接着迅速走下楼梯。
马普尔小姐转向贾森·拉德。他茫然地站在那儿,眼睛看着远方。
“您能允许我去看看她吗?”马普尔小姐问。
他看着她,想了一会儿,接着点点头。
“好的,您可以去看看她。您似乎——非常了解她。”
他转过身去,马普尔小姐跟在他身后。他将她带进一间大卧室,并把窗帘朝一边微微拉开。
玛丽娜·格雷格躺在白色的床上,她闭着眼睛,双手交叠。
那么,马普尔小姐心想,夏洛特女郎也许就是这么平躺在去卡默洛特[1]的船里的。而站在那儿沉思着、脸部凹凸不平的丑陋男子,也许就是那天路过的斯兰洛特[2]。
马普尔小姐轻声说道:“她真的很幸运——服药过量了。死亡是她唯一的逃避办法。是的,非常幸运,她服药过量了——或者是有人给她的?”
贾森·拉德的目光与她相遇,但他没有说话。
随后他断断续续地说:“她真的……非常动人……却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
马普尔小姐又朝那个一动不动的人看了看。
她轻声地引用了那首诗的最后几行:
“他说:‘她拥有美丽的脸庞;仁慈的上帝赐予了她无穷的魅力;夏洛特女郎。’”
[1]传说中亚瑟王的宫殿所在之处。
[2]传说中亚瑟王最伟大的圆桌骑士之一,也是夏洛特女郎一见钟情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