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殿试不仅仅是燕赵歌觉得十分诧异,就连一众候着的朝臣都惊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状元落到了一个名不经传的士子头上,而原本连夺五元的会元曲岁寒却落到了二甲第七,看皇帝排榜的这个意思,若不是会元考得太低会引得人们非议,恐怕掉到二甲靠后去都有可能。
其中尤其以左相最甚,宦途沉浮几十年,他养气功夫实乃一绝,天塌地崩都能不懂于声色,此刻却也难免露出惊愕之色。他想要将女儿嫁给曲岁寒并非是什么瞒得住旁人的事,本打算会试之后便将女儿嫁出去,若是之后曲岁寒摘得鳌头,正正好双喜临门。后来的风言风语传到了他府里,引得他夫人大怒,女儿哭泣不止,他才又犹豫了下来,斟酌再三,没有仓促决定。他只有一妻,不曾纳妾,膝下也没有儿子,这个老来女便是唯一的掌上明珠,连今上想纳为皇妃都被他婉拒了。
右相数次乞骸骨被拒,他焉能不知道为何?不过是皇帝担心等右相回乡,又无人能与他抗衡,他这一派的势力独大,难以平衡朝政。若是年轻时他或许会愤愤不平,哀怨于皇帝的不信任,现在老了,什么都看透了。原本还想着一直辅佐皇帝到自己垂垂老矣再乞骸骨回乡,但六王进京之后,长安必然暗潮涌流,他不如急流勇退,保全自身,说不准也能落得一个值得后世传唱的身后名。
只是他这个女儿,他实在是放心不下,人走茶凉的道理谁都懂,又到了待嫁的年纪,若是和他回了老家,如何能嫁得良人?倒不如趁着他还有些余力,将女儿现在嫁了,能得夫妻和睦一世,他九泉之下也足以开怀了,就算夫妻不和,想必其夫婿看在自己还有些人脉的份上,也能善待他的女儿。
只是这个曲岁寒,风评便不是上佳,又没能得了状元,现在嫁嫡女,却是低嫁了。左相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目光不禁落到一甲的四个士子上,两个榜眼看着年岁都不小,想来已经娶了妻,状元虽然一表人才,但看其身形总觉得有些粗俗,至于那样貌俊秀的探花郎……和皇家抢人,稍显不妥,且蓟侯乃实权边将,丞相之嫡女嫁将军之嫡子,难免瓜田李下,君心难安。
还是再看看罢。
他就这么一个女儿,总不能仓促嫁了,大不了多留上几年,一日相权在手,那个敢笑他?
至于那曲岁寒,没谈妥的婚事作罢便作罢了,若是敢在外边传些不好的,休怪他无情。
唱榜结束后,礼部侍郎亲自领着此次一甲的四位士子前行,踩着御道,一直走到殿外台阶处才停下来,等着迎接殿试金榜。
状元郎秦峰站在最前,余下三个一甲士子稍稍靠后,站成一列,燕赵歌站在中间,又比另外两个榜眼稍微靠前些许。
秦峰脚下的御道石与旁的都不一样,他脚下的石头上雕刻了一只鳌,鳌背上盘着一条龙,而按照礼部侍郎的指引,他正好踩在了这头鳌的头上。这鳌和龙本就是一体的,传说鳌是神话中的巨兽,乃是龙头、龟身、麒麟尾,石雕雕刻得栩栩如生,人踩在鳌头上,宛若在海中乘风破浪一般。
这便是独占鳌头了。
殿前曾献升平策,独占鰲头第一名。
唱榜自此便结束了,乐师奏乐,朝臣拜别皇帝与长公主。
礼部官员将金榜交到礼部尚书手里,礼部尚书打开看了几眼发现没有错误之后,又交到了吏部尚书手里。
候着的朝臣们也都饶有兴趣地凑过来看金榜,他们都对这次的名次很感兴趣。早在殿试之前就有风声说左相相中了会元,要其做女婿,据说都要下聘礼了,结果蓟侯世子横插了一杠子,闹得满京城都是风言风语,婚事便搁浅了,本以为要等会元拿到状元再娶,结果不仅没拿到状元,连榜眼都没他的份儿。
这次会元没拿到状元,想必也娶不到左相女儿了。
这可真是大快人心啊,有和左相不是一派的官员在心里暗自窃喜,据说左相的女儿待字闺中已有十八年了,嘿嘿,这下看好的女婿又飞了。
礼部尚书给了吏部尚书好几个眼色,对方都不为所动,他气得直咬牙,干脆自己上阵。不过仔细想想也是,以吏部尚书胆小细微的性子,若是哪天敢出言挤兑人,怕是天上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连挤兑弹劾自己的言官都不敢。
“左相,可否要一观金榜?再过片刻金榜便要悬挂出去了。”礼部尚书一脸笑意,十分诚恳地用眼神对着左相示意。能挤兑左相的机会可太少了,遇到就得抓住了,不然后悔莫及。
吏部尚书有苦说不出,这里只有他资历最浅,上一任吏部尚书病死在任上,他才是个刚上任的吏部侍郎,远远不足以担任尚书,但恰逢那时先帝驾崩,故右相与先帝君臣相得二十载,悲痛之下一同去了,今上不得已把告老还乡多时的老臣抓了回来当差,便是如今的右相,把他强行提到了吏部尚书的位置,指望他和右相一起平衡左相的势力。可右相像个缩头乌龟一般,日日告病在家,就他自己如何敢抗衡左相,除了缩着还能如何?
“咳咳……礼部尚书还真是体贴入微啊,不亏为礼部尚书,懂得知老孝老,知晓老夫已经是花甲之年,这年纪大了,耳朵也有些不大好了,刚刚在殿上也没怎么听清,老夫这边谢过了。”左相说话间就将礼部尚书贬低到自己儿孙辈去了。
礼部尚书面色就不大好了,但他的确要比左相小了个近十岁左右。但左相都开口了,虽然品阶同等,但实际上尚书还是要比丞相低半阶的,只得将金榜递过去,心情宛如吃了苍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