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啥时候跟的他?”
“辽沈战役的时候喽,你比我早,还不晓得?”
“那个时候哦,哪知道嘛是闹革命撒,我呀,也是比你早一点点,以前在国民党那边捞饭吃的。”
“我可不是,不过听说磨盘、老油醋和佛爷都和连长打过鬼子,那个时候他们十五、六岁,满山打游击,厉害得紧!”
“诶?你们说谁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枪嘎子跑了过来,他往两人身前一坐,接着说道,“子弹不好搞,头盔也没了。”
书里乖拍着他脑袋,笑道:“脑壳子还在呢,没得事。”
枪嘎子嘿嘿傻笑,从怀里掏出压缩饼干递给俩人,说:“你们知道不?连长有个毛病,总喜欢把死人的身子扒个精光,然后再把衣服给人家穿上,这事你们知道不啊?”
“晓得,磨盘说那是他们家乡的习俗,可爷就不知道哪个地方有这习俗。”
哄子蛋皱着眉,说:“我死了可不想被他扒光光。”
枪嘎子说:“他不扒自己人。”随后傻笑道,“咱都一起洗过澡,谁没看过谁啊。”
他们在这嘀咕,却不知湛江来正在驻地后面,也就是公路桥东侧的分捡区翻尸体呢。
湛江来跟卫生连的士兵说,连里头西边去的弟兄想家,死在国外回不去,他想帮他们回家。卫生连的人见他说得神神叨叨,想了想就没拦他。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外乡鬼不认路,冰天雪地的,有个熟人叫他们回去,心里也算对得起弟兄了。
那个时候不让点火把,湛江来就在帐篷里戳开手电筒,拿着热水毛巾,一个一个给他们擦干净,有炸零碎的,他就瞅哪个零件能接上,就凑合接上去。
三十八军尖刀“秃子连”(6)
“弟兄们……湛大头给你们擦干净了,咱们早点回家,省得家里人惦记,咱们命不好,都赶上这时候了,你们先走一步,湛大头把事做完了,就找你们去……”
说着说着,湛江来就哭了,他蹲在一排排的尸体中央,脸埋进血污的毛巾中不住哽咽着,可他不敢哭出声,呜咽得像头孤独的老狼……
第二天一早,山里有些雾气,枪嘎子出来继续找他的钢盔,见磨盘在做俯卧撑,小孩子心性就上来了,骑上去就是一脚,磨盘黑着驴脸把他摔下来,咯咯乐道:“小玩意儿,跟爷装是不是?”
枪嘎子傻笑着,问:“咱这是要去哪儿啊?”
磨盘光着膀子,一边套棉袄,一边说:“听连长的,他打到哪爷就跟到哪儿。”
枪嘎子没出声,低头摆弄着衣襟,磨盘看他心里有事就问:“你今天这是咋了?”
“没咋……就是昨晚听指导员说了一宿的梦话,心里不得劲。”
“他说啥了?”
“他说……他说连长早晚得把咱们打秃了,哥,连长能那样么?”
磨盘摸摸光头,瞅了一眼高升的日头,说:“甭听他胡咧咧,我跟连长十来年了,我死球了吗!”
枪噶嘎半信半疑,不过他还是相信磨盘,相信湛江来这个活阎王,哪怕全连剩下一半,他依旧信赖这两个人。
昨夜雪停后,天阴沉沉的,后来早上放晴了,却夹着北风,很冷。
老宋集合了半个连,看他们棉衣棉裤上湿漉漉的,血迹、油迹都未干,眼眶子里就又湿润了。其实在抗大学习的时候,以前的老团长就说他不是个当兵的料,应该去写诗,可他没当真,后来身边的战友一个一个打秃了,他才觉得老团长的话说得挺对。
一位诗人拿枪上战场,就常常掉眼泪,他看到自己的兵没吃的,哭;看到士兵冻得直发抖,也哭。湛江来常说,老宋这么多年是把小鬼子哭死的,把青天白日哭跑的。
所以他常想,自己的眼泪究竟淹死了多少人。
“指导员别哭,一哭准没好事。”扯火闪逗他。
“什么话!”老宋有点不好意思,他装作咳嗽掩盖自己的诗意,说,“虽说是在打仗,但文化知识也不能放下,在国内的时候学到哪里啦?谁说说。”
书里乖乐了,他说:“指导员喏,您把板子带上就好喽,这时候来段山东快板解解乏多好。”其他人跟着起哄,完全忘记了昨日的激战,其实他们在战场上,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忘记,忘记别人,忘记自己,这样才不至缅怀于记忆所带来的伤痛。
斗士是矛盾的,要热情,又介乎于冷酷,老宋说,纯粹的战士就像一把燃烧殆尽的火把,冰冷地燃烧自己。
但老宋自己却不会燃烧,他如多数山东人一样,学不来冰冷。就如现在,看着这些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