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药下在饭食和茶水中,只要她还不想死,就不得不吃下去。只是应当不是什么致死的东西,顶多能让她在原本便有的无可逃脱的绝望之上,又加深了一层罢了。
有时樨娘也会和她闲聊些什么,不过一般都是樨娘自顾自地在那里说,她只充耳不闻,偶尔樨娘不耐烦了,凑到她耳边非要她给个回应,她便侧着头,眯缝起眼,又懵懂又疑惑地“啊”上半晌,装聋装瞎给她看,好似樨娘那一句句话都跌到了半空里,倏忽一阵风来,便吹的影儿也不见了。
樨娘来几天,她便装几天,装到最后惹得樨娘火冒三丈,却又碍着受人之托,究竟不能拿她怎么样。
那日樨娘不知从哪儿弄了一条刚烤好的鱼,新捕上来的鱼,肉质鲜美,又加了无数佐料,白璇是个整日里半饥半饱的人,远远闻到味道便已难受慌,偏偏樨娘还像是在报复一般,端着那鱼在她这半瞎的人面前晃。
等到视线里终于恢复了一片清明时,樨娘已坐在她对面慢条斯理地将那鱼吃完了,白璇没有多看她一眼,端起放在一旁的杯子,急急地喝了两口水,才暂时抑制住了腹中的饥饿。
白璇随意捡了一两样菜照旧是每样只尝了一小口便放下了筷子,合上眼睛坐在角落里装死。
樨娘却好像终于忍不了她了,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拎起她一只细瘦的手腕,在半空里晃了几晃,问道:“你觉得你就这样还能坚持几天?怕是等不到放你走的时候,就已经被自己饿死了。”
个把月的时间,白璇整个人已经饿得脱了形,说是形销骨立也不为过,连脸颊上的肉也少了许多,嘴唇苍白,毫无血色。
可白璇也别无选择,她只是吃了樨娘那么一点东西,便也沦落到了半聋半瞎的地步,倘若再多用些,只怕樨娘一了百了地将门大敞开,她都连逃走的路也看不到了。
樨娘见白璇还是不肯答话,倒也没有再逼她,只是去一旁坐下了。
因此白璇面对着石壁躺下时,便感觉有一束如炬目光凝聚在自己背上,似乎从头顶到脚跟都被人仔仔细细看过了一遍,这感觉实在是芒刺在背,可她也不愿转身,毕竟被从背后这样盯着,总比被人一直盯着脸看要强得多。
她也不清楚樨娘这是什么毛病,明明知道她根本不可能逃跑,却总是要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不管她是在睡觉还是在吃饭喝水,时刻都是一副谨慎过头的样子。
她也确实没有冤枉了樨娘,倘若樨娘听到她心里这一番想法,恐怕还要更得寸进尺地凑过去看上几眼才肯罢休。
樨娘当时收到那人来信,说要她将白璇带去时,心中还有颇多疑惑,一来是觉得可笑,就像她原先头一次见到白璇时一般。她实在是见过了太多的人,白璇不过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如果不是她还有白温景女儿这一身份,只怕樨娘再怎样也不会注意到她。
可谁能想得到呢?她等了这么多年一直想要得到的东西,竟然都在白璇身上。
鸣沙阁一事尚且全无眉目,沈晏迫于手下无人可用,只能将四海之上鸣沙阁帮众召回大半,这才勉强能将鸣沙阁重新整理出个样子。
白岚在鸣沙阁一直待到了沈晏将一众亲故安葬。
白岚不在姑苏的这段时间,武林大会一事只能暂且搁置,可如今沈慎之不知去向,她也不可能有什么胆大通天的魄力去当真让其余人也弃置了这盟主位置,便只能先回去重整旗鼓。
中原武林也不可一日无主,只要一日无主,便一日多成百上千的不自量力的人想当家做主,白岚即便与华山武当等大派合力,也不可能管的完这些没完没了要折腾的闲人们。
所幸沈晏也并不是什么庸人,一时地颓唐也只是一时,与白温景终日里散养着白璇不同,沈慎之一直以来都对沈晏寄予厚望,这些年来的悉心教导,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尽管沈晏手段青涩,鸣沙阁也好歹与那日被血洗后的情景迥然不jsg同,如今剩下的便还是找到他爹娘的下落,还有此番几乎将他满门屠戮的仇人。
白岚临走前都已上了马,心中觉得似乎不妥,想要叮嘱沈晏一番,可最终也还是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倒是沈晏替她牵马出了鸣沙阁,又走到山脚下,道:“若有难处,便叫人来找我,就算再不济这些忙也是能帮的。我也派了人去找妹妹,只怕此事也与我爹娘失踪有关,一旦觅得蛛丝马迹,便传信于你。”
白岚点点头,不再多话,从沈晏手里接过缰绳便纵马离去。
姑苏离这里快马加鞭要三日的路程,白岚上次赶来便是脚不沾地,如今回去自然也是一样,只不过好像在鸣沙阁里经历了这么一遭,她心里似乎有了些出奇的平静。
要说人的成长,好像往往都是那么一夜之间的事,白岚也是一样,她独自面对着一夜又一夜的风刀霜剑,到头来才有了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着。
她心里依旧对白璇牵肠挂肚,担心沈晏能不能应付得了那时刻隐藏于暗处的对手,惦记着山庄,也牵挂着算得上她故土的芜州,只是如今这些牵挂却不能再让她为之心惊而胆颤,为之踌躇而不前。
在路边停下来喝水休息时,白岚将她一直随身带着的玉佩拿了出来,那还是在她小的时候沈慎之送给她和白璇的,原本是一对,两只雕得活灵活现的兔子,一团孩气。可每每她看着这一团孩气的玉佩,心里就不知为何总会有股莫名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