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看看?”
白知秋以前不爱关客厅的门,他喜欢一转眼就能看见院中的秋千并桂花。但下了雨终究凉,习惯也不是一下两下就能改过来的。风从没关紧的门缝中溜进来,凉凉地拂动罩袍。
白知秋好像觉得有点冷,起身去关了门。
“学宫不再用河郡古字,是两百年前左右的事情。”白知秋回来,支着椅子道,“要个准确数字,我也记不太清。两百年前到三百年前的时间,寥寥百年,对于仙道院来说很短。对于而今的学宫而言,却足矣改变许多。”
对于凡人来说,是一生。
“河郡并入夏凉,同样只有百余年。”
白知秋侧头思索着:“白云苍狗,不记得很多了。”他对上谢无尘的眼睛,指了指自己,“我修行早,那时多为成仙,修炼的法子与现下仙道院的修炼法子有极大不同。对于仙道而言,半仙之身已有常人不可及之力,寿数也足矣在这世间觉得无趣……”
他慢吞吞地讲着,闲散倦懒地厉害,像是在说一段真假掺半的往事,有点颠三倒四,他说:“……人间界前前后后乱了快一百五十年,辰陵宫最后成为了仅剩的仙门……而今想要成仙,还是要走通天路。这点跟以前无有不同。”
“通天路,如何成仙?”谢无尘觉得白知秋今日有些异常的话多和逻辑混乱,但他没在他身上嗅到酒味,只嗅到了山间寒雨的冷意。
“通天路……”白知秋回头,又看向门口。谢无尘以为是门被风吹开了,但他望去只望见了白知秋留在那油纸伞。白知秋偏偏头,叹息似的:“人间百年,痴妄怨煞,爱恨悲喜,恩怨情仇,尽数缠身不去。通天路上所见,人间百景,若看得透这些,不悲不喜,不为世间牵绊,走到头,便从此脱开六道,飞升成仙。故而,曾经的仙法多是些孤冷凉薄的路子。”
“若是抵不过呢?”谢无尘问。
“抵不过……我便不知道了。”白知秋含了一点笑意,夜明珠的光落在他眼睛里,是一层浅淡而沉静的深湖夜雾。他缓而轻道:“世间牵绊,皆为因果。想成仙,需得自己心定,这是条不好走的路。”
“而今世间无仙。”谢无尘轻声道,“学宫曾经也是仙门。”
“都上了通天路了。”白知秋微微眯起眼,偏着头,道,“谁知道?也许呢?”
“仙道院而今修行的法子,又是什么?”
“现在的仙道院么?术法一类,大多承自当初各大仙门。至于修什么道,无甚限制,只是依然比常人凉薄些。”
“也是。”谢无尘捻了捻手指,“天上的神仙哪会插手凡间之事。”
白知秋却骤然消了笑意。
白知秋眼睛好看,谢无尘在摘星楼那日知道了。可白知秋眼睛里东西也太多,他去了眼中温和望向一个人的时候,是会带着雷雨前的闷和沉寂感的。
温温沉沉的目光穿过二人之间片刻厚重起来的,有如实质的距离,落在他身上。谢无尘在白知秋眼睛中看到了自己,他溺在夜色下一片深沉的湖水里。
“谢……无尘。”白知秋平静而冷淡地念出了他的名字,默然片刻,重又开口。声音里没了惯常的温和,只留下无波无澜,像屋外飒飒寂然的雨,携裹着七月末暑气离去后的寒意。他问道:“你觉得,什么是学宫?”
无言的死寂在二人之间蔓延,很久,谢无尘回答:“世间汀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