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宫立于世间极西之处,傍依于辰陵山。”白知秋看着她,目光从微敛的长睫后轻飘飘地投落下来,满是疏离,“天地日月轮转,世间寒暑四时,学宫从未旷缺。那么,学宫并非世外之境,你们也非世外之人。”
“但学宫绝情,从不插手世间事,甚至……”那师妹提高了声音,在后面的话出口前,白知秋的指节已经叩在桌面上,略带威胁的一声。
“我的课在仙道院之下。”白知秋道,“仙道院的规矩,只论道清谈,不涉学宫,不涉人间政事。”
谢无尘看见那师妹还意图争辩什么,却被白知秋眼神一扫,乍然噤声,默然走下去。
他顿了一刹,抬起头,问道:“在白师兄眼中,何为‘常’?”
白知秋又将双手叠了回去,转眼向他望来,抿了抿唇,似是不太想继续说话。
谢无尘本以为白知秋想忽略他这个问题,因为他很明显地想要进入噤声的状态。可片刻后,白知秋收回目光:“日月星辰瑞历,四时寒暑,光阴轮转……便是‘常’。‘无为’非‘无为’,求道,求的是道之上的‘无不为’。”
他声音平淡,很轻,听起来让人很舒服。不知怎的,谢无尘看向了白知秋的手,追问:“灾祸不以人定,天行非时刻有常。那时,白师兄以为如何?”
白知秋一顿。
自浮州大雪一夜冻毙数百人始,数年来灾祸不断。今年又是灾年,松州蝗灾,宁州涝灾,千里良田颗粒无收,饿殍遍地。去岁北函关兵败,本便贫瘠的浮州被抢掠一空,待到冬日又是难熬。
学宫并非绝对与世隔绝,人间的消息知道的很是详尽。
在人间处,现下正是秋收时候。若是没有这些天灾,清晨日头尚未升起之时,便有农民披衣戴笠,走入田间。
谢无尘在偷换概念,那名师妹想问的是学宫为何不愿对人间施以援手,被白知秋截了,他便换了个问法。
谢无尘的手放在腿上,一下一下敲着。他瞧着白知秋,瞧他素白瘦长的手,还有指节处因长久握笔生出的一点薄茧。
这是个没吃过苦的人。谢无尘想,他是天上仙客。
仙客,这个词本身就代表干净和渺远。
也代表不染世事不沾尘埃。
但他又想听白知秋回答这个问题。
白知秋终于回了神,他重新将笔握入手中,眸中神色更疏离了:“天行有常,你当如何?天行无常,你又当如何?”
“你能如何?”
谢无尘哑然。
你能如何?
四个字,极轻,缥缈无定。
砸下来的时候却有雷霆之重。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天地间,人生如微尘,渺小如蝼蚁。一生百年,也不过在白驹过隙间消散无踪。
谢无尘回答不了,若他能够回答,能够做到,现下他不会出现在学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