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喜欢——她好诚实地点着头,目光仍聚集在那身浓郁的大紫之上。
爹爹颤抖着唇不住地磕头,属下该死,属下未将女儿教导好,小女自幼丧母,跟着我南征北战的,缺乏管教,殿前失言了。
女主捧起她的头浅浅地笑着,小孩子懂些什么,你喜欢紫色,我给你改名紫衣好不好?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紫衣?苏紫衣,这个名字很好听,我喜欢,比爹爹一口一个丫头地叫着好听多了。
女主牵起她的小手,回声唤道:嗣正,来见见紫衣,她可是苏将军的心肝宝贝,你带她去园子里转转。
小丫头望向大殿里另一个穿着紫色衣裳的人,她知道他是女主唯一的儿子,是这革嫫日后的王上。所以,他可以逾越祖制,成为这宫中“唯二”身穿紫袍的人。
那一场午后的游园,他带她看了很多玩了很多逛了很多,可是留在她心中的只有那片紫色,浓得化不开的紫色。
从王宫里回去的路上,爹爹一直笑呵呵的。
爹爹笑着说,我们家小丫头得了女主赏赐的名字……哦!现在不能叫小丫头了,要叫你紫衣、紫衣。
爹爹笑着说,我们家小丫头好福气啊,女主说嗣正殿下过于柔弱,倒是瞧着我们家小丫头战场上行走,多了几许女儿家少有的阳刚之气,女主说她看着你很中意呢!
爹爹笑着说,丫头啊,你觉着嗣正殿下好吗?说不定日后你们……唉,这都是后话,由不得爹爹妄议,后话啊!
爹爹笑得嘴都合不拢,来年开春领着手下四万将士平定了西南多年以来的骚乱。
又过了几年,女主年岁渐大,嗣正殿下年岁渐长。眼见着她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可是爹爹再没被单独召进宫中。又过了几年,嗣正殿下成了革嫫王上,便出了那道仁慈的旨意——改士为农,安归乐土。
爹爹分到了这座山,好大好大一座荒山。打了一辈子仗,带了一辈子兵,连女儿都是在战场上、练兵场里拖大的爹爹赫然之间被逼迫去当一名农夫。
爹爹整日里愁眉苦脸的,话少了,人闷了,唯有喝醉酒的时候他又哭又笑说着很多很多的话。他说得最多的就是,女主忘了她的苏将军,当今王上也把苏将军给忘了。
已长成大丫头的她不断地劝慰着爹爹想开些,当个庄园主也挺好,起码不用过刀尖上的日子,人也活得舒坦。
爹爹抚摩着她的头又是一阵叹气,爹爹活了这么大岁数,被人忘了便忘了吧!只是我们紫衣被耽误了……被耽误啦!
那日爹爹喝了很多酒,很晚了,她也没等到爹爹回家。几天以后,爹爹的身子浮在那片湖里,他的脸上仍泛着微醺的红,那些看着她长大的叔伯兄弟们说,爹爹是醉酒失足落水而亡。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爹爹出殡那天她披上了紫衣,将王上赐给爹爹的山更名——斩王降。
而今,王上就坐在她面前,她的刀却不见了踪影。
她的只字片语,加上他的回忆已构成往事的全部印象。
其实那几年常有外臣边将领着他们的儿女往宫里觐见母亲,当臣子与母亲说话的时候,他就负责领着那些或大或小的孩子转转后宫花园——反正他每天都要在园子里逛逛、歇歇,身边多带个人只当是多个侍卫了。
他从未留意过身后那个人是否会一直一直注意着自己,从未。
母亲对臣子关心的话说了不少,那是女主的手段,他以为众人心知肚明,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
偏遇上个实心眼的将军和比她爹还实心眼的丫头。
“罢了罢了,亏欠你爹的我还不了,你爹放不下的这些跟他出生入死的将士,我替他照顾,可好?”
“你替我爹爹照顾那些为革嫫奉献毕生,甚至牺牲性命的将士?你凭什么?”
苏紫衣再也不会相信这些帝王连篇的鬼话,“你可以因为喜欢耕种,在这里呆上一年,看看自己亲自种出了些什么。等你的玩心过了,你还是会回到那座别人想看一眼都难的宫殿里穿着你的紫衣做你的王上,你怎么可能为了别的人放弃你那身紫衣?”
这她就不懂他的心思了,那身紫衣根本就是母亲硬让他穿上的,如果可以选择,他宁可让永贤当这个王上,反正平日里也是他代自己理政。
别开脸去,嗣正略带懒散的声音念叨:“王位我从来就不稀罕,但我不会放弃……不会放弃紫衣。”
最后那两个字说得极小声,她到底还是听见了。两眼一翻,她满脸不屑,“你还不是放不下……”
紫衣?他说他放不下紫衣,到底是他身上穿的王袍,还是……
她想开口去问,一眨眼他却溜出了门,只留下侧脸大片的绯红图增人无限遐想。
过了收获的季节,他依然没有离开霸王庄的意思。日日地披着一件秋衣往湖边跑,名曰垂钓。
鱼没见他钓到几条,身上的衣裳倒是越显单薄。她挑了一件往日跟爹爹从山里打回来的皮毛让祥二嫂子赶了件袍子出来。那晚他拎着两条喂猫都嫌少的小鱼回屋的时候,就见着被子上放着那袍子。
少了宫里那些能工巧匠的精心处理,袍子很硬却也很暖和,穿在身上连心都跟着暖了起来。
他敲了敲苏紫衣的房门,赶着跟她道谢。
她正在想着满腹的心事。山下传出消息,原本辅政的永贤殿下揽了监国大任,对于从前为国效力的伤亡将士给予宽厚的抚恤。
她知道这一切与如今穿着白衣的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