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弦声变,古琴的音悠扬传来,舞女聚做一团又散开,从中间托起一纤长身影来。
柔软的长绸抛出,那舞女的裙裾缀了金铃铛,随着她的摇曳晃荡出一圈金色的波纹来。
席间已有世家子弟被吸引了目光,捏着酒杯目不转睛地盯着。
太后不语,等着一曲罢了,才说:“该赏!”
女子即刻跪下谢恩,抬手轻轻柔柔地摘了面纱,说:“民女裴皎,叩谢皇上太后!”
太后但笑不语,底下的夏拓文面色凝重,心知梁长宁此刻怕是不答应这桩婚事也要答应了。但是梁长宁已有文画扇做王妃,若再来一个裴皎,二女若彼此针对,他必然要后院起火。不管这两者伤了哪一个,对梁长宁都是棘手之事。
梁长宁吊儿郎当一笑,意味深长道:“若儿臣没记错的话,皇后嫂嫂也是太后娘娘的侄女。裴小姐舞姿惊艳,才学甚厚。要说与本王爱妃情同姐妹……到底也和画扇不是亲姐妹。”他语气微微一顿,又说:“既与皇嫂同为太后娘娘的侄女,怎么一个能居于高位观舞,一个却混在舞姬中间用作取乐……”
他话没说完,太后已经脸色微变。
梁长宁把太后与皇后的表情变化都收入眼底,他把玩儿了一圈酒杯,又道:“儿臣真是吃醉了,鹤年贡酒是御酿,醇香甘甜,儿臣一时贪杯了。下次不如换桂花酿,不过桂花酿到底比不上御酒,难登高雅之堂。”
梁长风握紧了手里的酒杯,面上却不显。只有在他身后的应三川扫到了他泛白的手指。
席间寂静无声,梁长宁没等到太后说话,便侧头对着文画扇笑了笑,语气宠溺,说:“这酒烈得很,爱妃可悠着点。”
夏拓川绷着嘴角没忍住笑,好在他坐的位置偏远,也没人看见他。
宴席陷入僵局,裴皎还跪在场中,脸上的难堪再也挂不住。她原以为凭借着自己的姿色和太后的威压,怎么也能得了梁长宁的侧妃之位。
可梁长宁软硬不吃,还连带着羞辱了她一番。她心里被梁长宁说动了,凭什么裴皓月能轻轻松松当皇后入住主中宫,她裴皎就要靠着献技才能出头?
“回王爷。”她往前膝行两步,抬头说:“非太后偏私,而是民女自请,民女自知才学样貌样样不如表姐,难以随君在侧。表姐贵为皇后,我大梁律例严明,以仁礼治天下,民女怎能走飞燕合德之路呢?”
梁长宁眼神微冷,嗤笑一声,眼神晦暗不明:“你若真是本王王妃的血脉至亲,我对你倒还有两分兴趣,或者哪怕只是眉眼相似呢?”
下头的众臣都不敢说话,只低头喝酒,支着耳朵偷偷看这场戏。
裴皓叩首跪拜,腰肢上的一串铃铛哗啦啦作响。她说:“民女爱慕——”
她话音未落,身后跪着的琴师突然动了动,寒芒一闪而过,众人都看着裴皎,没有任何人察觉到。
闵疏站在梁长宁身后,轻轻掀起了眼皮。
“民女爱慕王爷——”
“——唰啦!”
危险的感觉只是一闪而过,裴皎还没来得及抬头,余光只看到自己身后雪亮的刀光一闪,紧接着冰凉的利刃就刺穿了她的背脊,刀尖从她胸腔里穿出来,正好挑断了舞衣上那一串金铃铛。
她竭力眨眼,利刃飞快地从她心脏里抽出去,痛楚还没来得及浮出,她就向前一扑,重重倒在了柔软的地毯上,发出了沉闷的扑通声。
“来人!护驾!”吴贵惊声尖叫,梁长宁即刻反应过来,然而有人比他反应更加迅速。
应三川小腿一蹬踏上梁长风的桌子,借力跃下了高台,他刷地一声抽出了腰间佩刀,迎头就要斩向琴师。然而他的刀落了空,因为一只银筷子从他的刀下急速掠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力率先穿破了琴师的太阳穴。
那琴师手里还握着短剑,连瞳孔都来不及收缩就重重倒在了裴皎身边。
甚至连血都没来得及流到地上。
而应三川没有收刀,他顺势而为,劈刀砍下了琴师的头颅。
御前侍卫鱼贯而入,唰拉拉地亮出一排惨白的雪刃。接着是镇守在殿门前的铁甲禁军,将整个九州阁围成了铜墙铁壁。
“扣押司乐府上下,查抄宫苑!严查乐器!封锁九州阁!”
朝臣惊慌避让成批的禁军,应三川把佩刀插回刀鞘。他环顾四周,顺着银筷子的方向锁定了闵疏。在寒芒闪过的那一刻他就在数种可能中察觉到琴师的意图,阴影里的各方势力交杂不清,他只能浑水摸鱼夺得先机,把这桩功劳从应三川手里抢出来。
闵疏早已退回了梁长宁身后,他越过前方重叠交杂的各色匆匆身影,也越过应三川阴沉的面色,直直看向了高台上疾声厉色的新皇。
闵疏在这充满血腥味的慌乱场景中如同暗中徘徊的一条竹叶青,蛰伏于黑暗的阴影之中,牢牢锁定了他的猎物。
闵疏丝毫不放过梁长风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他和梁长宁相似的眉毛微微上挑,他脸色阴鸷,烛光给他深邃的眼窝留下一层投影,所有人都以为新皇是在因这场刺杀而暴怒,只有闵疏察觉到他藏于瞳孔深处的那一点点得意。
戒备森严的宫宴为什么会出现纰漏?是谁要行刺?目的、动机、途径,全都立不住脚。但此刻看见梁长风的神色,他终于知道这是一把精心设计量身定做的登云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