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风吹得够了,心情却不曾好转,便要立起身离去时,那厢梅婕妤已垂着头姗姗而来。
她将手中乌木茶托放在石凳上,上前见了礼,才提过茶壶,在碧玉茶盏里冲了一盏奉上,惴惴不安地说道:“耽搁得久了些,只怕茶味儿不如皇上寻常喝的好。”
唐天霄喝了一口,果觉有些凉了;垂头看跪在脚边的梅婕妤,也正惶恐地向他张望,一触他的眼神,忙避了开去。
但唐天霄还是立刻发现不对,皱眉道:“你的脸怎么了?”
“没……没什么……”
“说!”
“是……是臣妾捧了茶过来,只顾走着,经过熹庆宫时不慎冲撞了皇后娘娘,李公公便教训了臣妾。”
“教训?”唐天霄眯着眼,看着梅婕妤红肿的脸和唇边隐见的血丝,“朕封的三品婕妤,什么时候劳李彦宏那个奴才来教训了?”
他扬声高喝道:“来人!传李彦宏!”
他为散心而来,不喜人多,贴身相随的只有靳七,可早有内侍和宫人远远候着传召,此时听得他高声吩咐,立时便有人奉旨去了。
梅婕妤忙叩头道:“皇上,是臣妾一时疏忽,对皇后失了礼数,是臣妾的错……”
唐天霄冷然道:“你一边站着去!若是换了淑妃,早就一顿鞭子打得那奴才满地找牙了!就晓得这些奴才,只懂得欺软怕硬,柿子拣软的捏!”
梅婕妤不敢争辩,只得战战兢兢地退到一边。
不一时,几名内侍领了李彦宏过来见礼。
李彦宏是沈皇后的心腹之人,素来骄狂惯了,连唐天霄也向来礼遇几分,因此虽看到梅婕妤侍立一侧,也不太过慌张,如仪上前见礼。
唐天霄也不叫他平身,沉着脸道:“听说,你打梅婕妤了?”
李彦宏忙禀道:“皇后娘娘刚从熹庆宫步出,这梅婕妤眼见着皇后过来,不但不上前见礼,还和皇后抢道,赶到皇后前面去了。梅婕妤得了皇上宠爱,破格拔擢,不说从此谨侍君上,反而如此目无宫规,因此奴婢斗胆,令人小小教训了下。”
梅婕妤听闻,顿时吓得泪如雨下,跪地叩头道:“臣妾不敢有心冲撞皇后,实在是手中端了茶,记挂着耽搁久了会变味儿,只顾向前走,没留意到皇后到了近前。臣妾已得了教训,以后再也不敢了!”
“哦?”唐天霄且不理她,只抬头向靳七道,“咱们这宫里是不是有这规矩?正三品的婕妤犯了错,可以由从六品的熹庆宫内侍总管来教训?靳七,你是乾元殿的总管,是不是可以连朕的皇后都去教训教训?”
靳七躬身陪笑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侍奉皇上和各宫娘娘,是奴婢的本份!”
李彦宏听得话声不对,忙道:“奴婢并不敢教训梅婕妤,是皇后看她太过嚣张,示意奴婢让人动手的。”
唐天霄正喝着茶,闻言将那碧玉茶盏重重掷在到地,喝道:“胡说!凤仪一向贤惠,哪里会这等不分青红皂白便下手打人?以下犯上殴打宫妃在前,贪生怕死诿过国母在后,朕安能容你!来人,拖下去,杖打五十!”
李彦宏大惊,忙叩头道:“皇上,皇上,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求皇上饶命,饶命啊!”
唐天霄看也不看,向梅婕妤道:“再给朕倒茶。”
梅婕妤闻声,只得站起身,又给他倒了一盏茶。
带来的茶具里,原有一套四个茶盏,都是碧玉所制,珍贵异常;如今掷了一个,却不成套了,唐天霄也不在意,只是悠然地继续品着茶。
靳七见唐天霄并不想改变主意,悄悄向两旁犹豫着的内侍一示意,顿时上来两个年轻力壮的,把李彦宏拖起来便走。
听得李彦宏一路求饶,片刻后又是被杖打时凄厉的嚎叫,梅婕妤脸色发白,哆嗦得连站也站不住,双腿一软又跪在唐天霄脚边,不敢说一句话。
宫中责罚受杖,一般都在偏殿或角门处,此地离御花园的角门却不远,李彦宏的惨叫竟然声声入耳,连棍杖击在躯体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想着这人是熹庆宫里向来横行霸道的李彦宏,众人都有些头皮发麻,唐天霄却仿佛没听到,自顾喝着茶,默然望着亭下清澈的流水和摇曳的残荷,再不知在想些什么。
约摸打了有二三十下,那边有宫人急急通传:“皇后娘娘、德妃娘娘驾到!”
话音未落,便见前方大群宫人奉着两位娘娘急急奔来。
沈皇后赶得匆促,发丝略见凌乱;身后那位宝和宫的谢德妃跟不上脚步,已是气喘吁吁。
谢德妃的身体也不大好,份位虽尊,但从自可浅媚得宠,连唐天霄的面都不容易见到了。
唐天霄唇边勾出一丝笑意,已望向沈皇后,笑道:“凤仪,听说朕在赏这秋景,也起了雅兴前来伴驾了?”
沈皇后瞪了梅婕妤一眼,顾不得和唐天霄扯那些闲话,便跪上前说道:“皇上,这梅婕妤的确目中无人,连臣妾都不放在眼里,臣妾才令小李子出手教训,委实不能怪小李子呀!”
唐天霄面色一沉,正容说道:“凤仪,体贴下人是好事,可信着下人撺掇颐指气使,便是你的不对了!朕就瞧着你这性情比初进宫时差得远了,多半就是这起奴才调唆的!这比以下犯下更是可恶!来人,传朕口谕,再加五十杖!”
五十杖下来,这人还不晓得能不能活得了,何况再加五十杖?
沈皇后唬得魂飞魄散,忙膝行上前,急急禀道:“皇上,真的不关小李子的事!不信,皇上问德妃!当时她正伴在臣妾身畔,前后情由看得一清二楚!”
谢德妃正跪在她身后,闻言正要说话时,唐天霄蓦地道:“德妃,听闻你近日身体不好,不在宝和宫好好休养,又出来乱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