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隆冬还在继续,但海口城似乎已然感受到了春的气息,往日蛰伏的事物开始苏醒。走在街上的麦盟帮众也公然地提刀挎剑,一夜之间这些人就变得陌生了好几份,脸上戾气横现。
海口城大大小小的势力很多,麦盟却稳居第一,平日里这些人也还算循规蹈矩,只要交足了月银,家里也没有长得俊俏的小闺女或者祸国殃民的媳妇,麦盟的人基本上不会主动跳出来和谁过不去。看惯了麦盟以往的和善,再与今天情形比较起来,连走街的货郎也适当放低了叫卖声。
海客王是天一阁的常客,但很少有人知道这天一阁本来就是麦盟经营的,打打杀杀祸害毗邻的事他们擅长,放下渔叉刀剑也能将银子翻滚得叮叮作响。
张广厚就坐在天一阁的露台上悠闲地眺望着远处街景,左手的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和茶碗磕在一起,发出清脆悠长的声音。一个光着膀子的帮众从后面走来,将手上捧着的铁皮箱子恭敬地递到他面前:“王,这是您这个月的红利,按照规矩还是要给你过目一下,如果没有意见我这就给你存钱庄去。”
汉子有着临海居民标志性的肤色,被太阳一照便黝黑发亮,跟抹了鱼油一般,连带着背上厚重的大头刀也透出一股子彪悍,汉子说完还不忘小心翼翼打量张广厚一眼,这段时间海客王的性格越发难以琢磨,已经有好几个兄弟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被责罚,其中一人还被一掌拍成肉泥。
张广厚不耐烦地挥挥手,那汉子如蒙大赦地抱着铁箱退下去。
“乌鱼张!”张广厚忽然发声,让汉子整个人心都悬到嗓子眼上来,暗叫着自己真是晦气,站在原地连大气也不敢出。
“下楼的时候顺道告诉那些家伙,把嘴巴都给我闭上,吵死了。”
不管怎么说,总算能退下,汉子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倒退出门,顺着楼梯走到一楼,压低了嗓音喝道:“安静,都安静一点。”
偌大的客厅霎时鸦雀无声,一楼大厅里括囊了无数男子,长袍短袄、壮年老者不一而足。无数双眼睛从各个方向集中过来,盯得乌鱼张一阵阵哆嗦,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蠢。海客王可以用这样的语气和众人说话,可他毕竟不是海客王,这一下算是犯了众怒。
仅仅只是沉默半息,随后一楼大堂爆发出更为喧嚣的声音,有人拍桌子有人谩骂,还有人直接掏出别腰间的家伙往桌子上使劲拍着,恨不得自己的声音压过全场。
“乌鱼张!”右侧靠近门口的桌子前,一名虬髯满面的男子翘腿而坐,笑嘻嘻地把玩着手上的鱼骨牌:“看清楚这是什么地儿,你家爷爷可不是在海客王手下听令,别把你们撒蹄子的那一套用在这里,大爷只听水磨王的指令。”
“就是,在废话直接剁了你!”
“海客王排名最末,他有啥资格来命令我们?”周围一片吆喝声响成一片。
被叫做乌鱼张的男子微微皱眉,直接纵身从楼梯上跳下落,将铁皮箱随手放在旁边一张桌子上,他到不担心有人会打箱子的主意,这在麦盟是犯忌的事。乌鱼张将厚背刀擎在手中,狠辣地扫了周围一眼:“这是王的意思,不过如果谁有意见可以先来和我手中家伙理论。”
大厅中众人哪个不是狠辣之辈,都不是怂包软蛋。
立即有魁梧汉子最先迎战,提着根粗大的棍子从凳子上站起来,还没等他来得及离开桌子,旁边已经有人迫不及待朝娄底方向走去。提棍子的汉子大怒,骂骂咧咧地将要抢自己风头的同伴拉回身后:“菊月时候老子被人给下绊子,整整五十担的皮货连带着好几个弟兄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多久你小子就娶了第三个婆娘,连带着把之前欠下的赌资也给还上了,今天我王蛮就问你一句话:我的货是不是你吃了?别他娘的说是三刀会的人干的,那帮孙子躲我都还来不及,怎么敢……”
正说得性起的王蛮忽然察觉有点不对,手上抓着软绵绵的东西,凑到眼前细看却是一个花布小包袱,随手一甩,几件花哨的衣服从小包袱里掉了下来。王蛮心中升腾着一股被人打断言语的愤怒,厉声喝道:“谁他娘的用这娘们的玩意戏弄我……小子,你这是要替那家伙打抱不平吗?”
“别弄坏我衣服。”被王蛮拽回身后的那人轻轻说了一声,弯腰低头捞住要掉在地上的衣服,然后很友善地从对方笑笑:“我没想要抢你风头,这位好汉你继续,我只是借道上楼而已。”
一时间众人眼神变得玩味起来,大厅里还有一些说道不明的轻笑。
王蛮细看了一下眼前这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后生,穿着最粗糙的青布料子,那单薄的身子让王蛮怀疑对方能否经受住自己指头轻轻一戳,这张脸倒是陌生得很:“你不是海口城的人?”
年轻人有些疑惑地抬头望了一眼柜台后面墙上那硕大的招牌:“没听过天一阁只允许本地人进出的规矩啊!”
“今天歇业!”要不是这人身上没有丝毫真元气息,王莽几乎会以为对方是在装傻充愣戏弄自己:“海口城的人都知道,冰月的最后一天这里都歇业的。不吃饭,也没有早茶、下午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