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外朝。神龙宫变,又称“五王政变”,以张柬之为首的五位事后功高封王的大臣无疑是主谋人物。他们分别是宰相张柬之、宰相兼检校太子右庶子崔玄暐、中台右丞敬晖、司刑少卿桓彦范、和相王府司马袁恕己。其中张柬之、敬晖、桓彦范都曾受狄仁杰荐举之恩,崔玄暐任太子显属臣,袁恕己则是相王旦的幕僚。核心人物为张柬之,是他联络敬晖和桓彦范参与举事,并在宫变前夕将这二人调迁任左羽林军将军,委以禁军。又一一说服右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右散骑侍郎李湛,掌握右羽林军。其中李湛为李义府之子,一直深受武皇的信任和看重,连他也能被说动,可见张柬之的煽动能力非同一般。有人因此认为狄仁杰不遗余力地举荐张柬之为相,是否就是为逼武皇下台做准备?个人认为狄公对李唐的忠诚无可怀疑,但他性格持重,未必会赞同以激烈手段解决问题,应是自感去日无多,急着提拔几个效忠李唐的大臣稳定局面吧。倒是另一位武周重臣姚崇,的而且确地参与了神龙宫变。
前文有提到宰相姚崇因得罪二张被谗出使灵武,临行前荐举张柬之为相,于神龙元年正月初回到京师。姚崇素掌兵部,又曾出任相王府长史,他的到来令张柬之喜出望外,立即与闻密谋。虽然政变成功后,姚崇目睹武皇迁居上阳宫,心怀故主感触落泪,还因此遭到贬黜,但并不能改变他是神龙宫变的知情者与支持者的事实。在最后关头,他毕竟还是背叛了她。
以上仅列举了宫变的主谋人物,参与者的名单就拉得更长,其中不乏眼看李唐复辟势在必行的政治投机者。史籍中保存了不少他们与亲人朋友商议的细节,不由得让人想到:如果告密制度还在实行的话,这次政变是否还能成功呢?
2、内宫。宫变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攻至玄武门时,殿中监田归道闭门以拒,双方一度僵持不下。但扰攘多时,直至二张被杀,武皇仍懵然不觉,没有一个宫女宦官向她禀报,以便她及时作出应变,由此可见宫禁之中必有内应。这方面的史料留存甚少,学者耿慧玲检查了神龙年间的多位宫人墓志,发现有相当一部分宫女参与了神龙宫变。'22'她们大多为七品至九品的宫女,墓志里记载了她们反武拥李,“遂使有唐复命,我皇登极”。但在武皇卧病、唯二张随时在侧的情况下,谁有能力组织这些宫人呢?雷家骥先生认为是太平公主,但太平公主另有府第,并不在宫中居住,未必有如此神通。个人推测可能与另一位久居宫中的女性实权人物上官婉儿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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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内宫。宫变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攻至玄武门时,殿中监田归道闭门以拒,双方一度僵持不下。但扰攘多时,直至二张被杀,武皇仍懵然不觉,没有一个宫女宦官向她禀报,以便她及时作出应变,由此可见宫禁之中必有内应。这方面的史料留存甚少,学者耿慧玲检查了神龙年间的多位宫人墓志,发现有相当一部分宫女参与了神龙宫变。'22'她们大多为七品至九品的宫女,墓志里记载了她们反武拥李,“遂使有唐复命,我皇登极”。但在武皇卧病、唯二张随侍在侧的情况下,谁有能力组织这些宫人呢?雷家骥先生认为是太平公主,但太平公主另有府第,并不在宫中居住,个人推测可能另一位久居宫中的女性实权人物上官婉儿也有参与。
上官婉儿自圣历后参与政事,权势日隆。而她与武三思私通尊武抑李,则是中宗复辟韦后掌政、她自己也站稳脚跟之后的事情。史载“时侍中敬晖谋去诸武,武三思患之,乃结上官氏以为援”'23',可见是武三思为求自保主动攀附。武周时代的上官婉儿,除了跟张昌宗的一段风流罪过弄得自己差点丢命之外,似乎没有别的绯闻,政治立场也是个谜,没有她和李家或武家人来往密切的记载。武皇对她既有灭族之恨,也有提拔之恩,让她品尝到了权力的甘美,也让她如花的青春默默地流逝于深宫。她对于武皇的感情,想必也很复杂吧。生活政治漩涡中的女人,她想得更多的恐怕是如何活下去,而不是坚持什么原则,历史上的上官婉儿本就是以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而著称的呢。中宗朝因党结韦后权倾天下的上官婉儿,不忘早早备下一纸诏书以防变天。那么在明知武皇故去李唐复辟已成定局的武周后期,上官婉儿暗中有所布置,以保障自己在新朝的地位,是大有可能的。神龙宫变时,上官婉儿四十多岁,她不仅没有受到丝毫冲击,反而深受中宗信任,拜为昭容,权势更盛,或与此有关。当然这是我个人的猜想,姑且作为一种假说,留待日后证明吧。
3、李唐皇族。据史书记载,李家三兄妹都有参与神龙宫变,只是充当的角色不同。太子显复位以来处处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但他与拥立派大臣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且不说五王之中的宰相崔玄暐本为太子属臣,宫变前夕敬晖、桓彦范都有面见太子,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取得太子同意后才放手实施。太子显还一度想召回宰相兼名将的唐休璟问计,因其远在边塞而作罢。'24'可见太子对于宫变是清楚而且支持的,也是此次政变最具号召力的旗帜。事到临头他一度疑惧不出,乃是畏于武皇积威,临阵怯场,不能因此说他纯属被臣下胁迫,本无心逼老母亲下台。相王旦的处境比太子显稍好。他向来表现柔顺,武皇对他也比较放心,让他掌握了一部分军权。神龙宫变前夕相王的官职是并州牧、左卫大将军、太子左千牛卫率、兼安北大都护。其中左卫大将军是府兵十二卫的最高统帅,因此守卫京师的南衙禁军实在相王旦的掌控之中。宫变一起,五王之中的相王府司马袁恕己便跟随相王勒兵警戒,监控神都,“是日,袁恕己从相王统南牙兵以备非常”,迅速稳定了京师局面。相王旦事后因功加号安国相王,拜太尉、同凤阁鸾台三品。
太平公主的身份比较特殊。她既是李家的女儿,又是武家的媳妇,武皇对她宠爱备至,革命后仍有增无减。有人因此说太平公主是武家势力的代表,但太平公主的丈夫武攸暨性格淡泊,远离权力中心,遇事只怕还要听老婆的,单以姻亲关系划分政治立场,恐未必妥当。武周后期,太平公主明显和两个哥哥走得更近些,曾联名上书要求惩治来俊臣,封二张为王等。学者宁志新认为太平一生以大唐公主为荣,倒不是很在意武家媳妇的身份,立场更倾向于李唐而不是武周,确有其道理。事实上参与政变的李家三兄妹之中,以太平公主的态度最为坚决,最后也是她出面劝说武皇下旨传位,因为她没怎么被母亲折腾过,不知道害怕?换了太子和相王,估计见了武皇只会发抖了^_^ 太平得到的报偿是丰厚的,加号镇国太平公主,封赏遍及丈夫、子女,实封达到五千户,而唐代公主一般实封300…600户,可见太平之超然地位。
除了李家三兄妹,有份参与的皇族中人还有太子显的女婿王同皎。前文提到吴王恪之子李千里,一面装疯卖傻,一面到处搜罗祥瑞向武皇表忠心,从大清洗中逃得性命,现在时机成熟,也脱下伪装,加入到复辟的行列中来。对于这些历经磨难的李唐皇族而言,可能很有一种类似“终于熬出头了”的感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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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武氏宗族。以武三思为首的武氏宗族是否有参与神龙宫变,史学界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陈寅恪先生在《记唐代之李武韦杨婚姻集团》中认为,武皇已通过婚姻关系成功地将武李两家融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新的团体,故此政治势力能够经久不衰,中宗发动的神龙宫变因此不能彻底,也不必彻底。黄永年先生继承了陈寅恪的“李武婚姻集团”说,进一步提出了“李武政权”说。此说称武皇掌权后期,有意建立一个以李氏为虚名、武氏掌实权的“李武政权”。所以最终传皇位于太子李显,同时又让武氏家族掌握了朝中大权,而两家通过政治婚姻联结成一个紧密的整体。二张因触犯了这个集团的利益,令两家嫡系传人身亡而为李武政权所不容,因此两家联手发动神龙宫变剪除二张。最有力的证据便是中宗复位后答敬晖等人请削诸武王爵诏中有“攸暨、三思,皆悉预告凶竖,虽不亲冒白刃,而亦早献丹诚,今若却除旧封,便虑有功难劝”'24'之语。但值得注意的是,中宗在下此诏时已决定拉拢诸武势力来打击政变功臣,诏文明显具有袒护诸武的倾向,因而不足为凭。现存史料中也并未见到诸武直接参与政变的记载,倒有政变参与者建议“因兵势诛武三思之属”,因顾虑武氏诸王握有一定兵权而作罢。如果武三思是宫变的同谋者,又怎会有此议论?
平心而论,诸武对二张和武皇都是有怨言的,但这怨气是否大到了需要武力相见的程度,那就大可商榷。至少从表面上看,诸武和二张还是关系不错的酒肉朋友,在二张画的《十八高士图》中,赫然就有武三思的身影。武皇更是诸武的衣食父母,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为了一时之气而推翻武周帝国,砍倒自己最大的保护伞,诸武决不会这么傻。史载武三思“以则天为彦范等所废,常深愤怨,又虑彦范等渐除武氏,乃先事图之”。他对政变发动者的切齿痛恨,正是诸武对神龙宫变持反对态度的最好证明。因此,或许不能排除个别武家人因为某种原因参与了神龙宫变(比如太平公主的丈夫武攸暨),但以武三思为首的武氏头面人物事前应该并不知情。
以上是对宫变参与者的分析,那么宫变前夕的政治形势又如何呢?当时共有七名宰相:杨再思、韦承庆、房融三相为二张一党;张柬之、崔玄暐、姚崇三相则是政变参与者。另外还有一名宰相韦安石,他和五王素无交情,政变成功后被排挤出朝,但他向来厌恶张氏兄弟,和唐休璟调查二张案件时过于认真,引起武皇不安,找个借口把他外派到扬州,当时不在洛阳。从人数上看,宰相中枢双方势力基本对半开,但杨再思等人的能力完全不能和张柬之、姚崇等相提并论。
军队方面,武皇原本做了妥善安排。宣布立显为太子之后,先后让武懿宗、武攸归统领南衙诸卫监控神都,建安王武攸宜出任西京留守,意欲将长安、洛阳都置于武氏子弟的控制之下。事情后来有了一些变化,我们着重谈谈洛阳的局势。
驻守洛阳的军队分为北衙禁军与南衙诸卫。北衙禁军以左右羽林军为主,主要负责守卫宫禁,在历次宫廷政变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因此直接受皇帝统辖,武将主事,宰相不得参与。南衙诸卫负责保卫首都,最高统帅为左右卫大将军,宰相可以奉敕调动。在政局缓和之后,武皇为了让拥李派大臣安心,便让自己较为信赖的相王旦出任左卫大将军,掌握了南衙禁军的调控权。因此张柬之于长安四年十月入阁拜相之后,头一件事就是着手拉拢北衙禁军。
他瞄准的第一个对象是右羽林军的最高统领右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李多祚的祖先为靺鞨酋长,但本人在中国出生,高宗时代跟随裴行俭出征西域,逐步受到重用,武皇对他虽然不薄,但一直感念着高宗的知遇之恩。张柬之一番激励,让李多祚下泪,立誓助阵。张柬之再接再厉,源源不断地向左右羽林军里安排人手,短短三个月间,他先后安插了杨元琰、敬晖、桓彦范、李湛等诸多心腹担任要职。就连政治头脑一向迟钝的二张都觉出不对味了,张柬之于是又把镇守长安的二张一党武攸宜调回神都,出任右羽林大将军,换取二张安心。'25'
值得一提的是宰相虽可提议举荐,审批权仍操在皇帝手中,左右羽林军如此频繁的人士调动,感觉不妙的竟然是二张而不是武皇,不禁让人疑惑,一向精明敏锐的武皇究竟怎么了?病痛似乎耗尽了她的全部精力,再也无能兼顾其它。在她卧病数月的日子里,连宰相也难得见她一面,她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也同时被外界所孤立。虽然还在勉力处理奏章,但看到的听到的,只怕都是大臣们包装过滤后的信息,于是她牢牢掌控数十年的帝国,竟在这短短三、四个月内陷落。就这么一点点疏忽,就这么一时的疲乏,已然风云变色乾坤倒错。由此也可以想见,她过的是何等步步惊心的生活,不是一年两年,甚至不是十年、二十年,她漫长的一生,恐怕从来就没有轻松的时刻。只是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她打了个盹,于是一切烟消云散,魔法终结。她原来仍和那个初入宫的十四岁少女一样,站在人群中,依然很孤单。亲情也好,恩情也好,没有什么可以陪她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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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她打了个盹,于是一切烟消云散,魔法终结。她原来仍和那个初入宫的十四岁少女一样,孓然一身地面对这世界,亲情也好,恩情也罢,没有什么可以陪她到老。
宫名迎仙宫,殿称长生殿,处处反映出主人对生命的渴望。武皇现年八十二岁,已可算长寿,但她还想活下去,一直一直活下去。曾有过誓与天比高的雄心,现在也只剩下这么一点微薄的愿望了。神龙元年正月九日,武皇再次宣布禁屠令,又命宰相崔玄暐为特使,由法门寺迎佛骨舍利入神都,祈福长生之意是很明显的。
正月十五是唐代的元宵节,循例放灯,盛况空前。这全民性质的狂欢,原本是爱热闹的武皇例必参加的,但这次她缺席了。在虔诚斋戒三天后,武皇不顾病体,精心沐浴,在华严宗实际创始人高僧法藏的主持下,拜倒在佛祖真身舍利的面前,虔诚祈祷。
宫外是火树银花,人山人海,璀璨的灯光与天上的星辰连成一片,将神都洛阳映照得如同白昼。这梦一般绝艳的灯火终将会熄灭,满目繁华终究会只剩下寂寞而清冷的夜空,但在这一夜,人们的欢笑和快乐都真真切切地存在过,没有谁能抹去。这些刻骨铭心的碎片,便是我们来这红尘走一遭的最大意义。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远离尘嚣远离热闹的武皇,静静地在宫里默念着佛经。长安宫禁中的心跳,感业寺里的凄惶,正位中宫时的踌躇满志,登基为帝时的睥睨天下……一刹那间的九百个生灭间,热春光一片冰凉。她来过,经历过,得到过,这已经足够。
武皇缓缓阖上经卷,经卷首页上赫然是她亲自题写的流传至今的“开经偈”: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长夜漫漫,香已燃尽。
神龙元年正月二十二日,神龙宫变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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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计划,队伍分成了两部分。一路是张柬之、崔玄暐、李多祚等人率领的北衙禁军,这是兵变的主力部队,负责攻占皇宫;一路是相王旦、袁恕己等率领的南衙诸卫,负责控制京畿。
南路进行得很顺利,袁恕己派兵火速包围了政事堂,这是唐代宰相集体议事的地方,平时也有宰相值班。这天值班的宰相正是亲附二张的韦承庆和房融,两人措手不及,束手就缚。宫城与皇城之间的联系遂被切断,南衙军队立即控制了全城,密切监视着城中的一举一动。
但北路却出了点状况。张柬之安排李多祚、李湛、王同皎前往东宫迎接太子,自己亲率主力人马向玄武门进发。没想到事到临头,太子突然后怕,竟然拒绝出门,一任大批兵马簇拥在东宫门前。
势已如利箭在弦,不得不发,哪能容他如此任性!诸将只得进宫劝谏,王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