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的女婿于翼道:“太师,齐国废东魏而自立迄今已四五年,西魏能有今日,全仗了太师与将士浴血奋战,如今,连一点赏赐都如此吝啬,这等昏昧之主,何堪人君?”
宇文泰依旧默然不语。
众人不知,宇文泰原有一些顾忌和隐情在内的——大魏文皇帝在世时,册定嫡子元钦为太子,并纳宇文泰之女为太子妃。文皇帝驾崩后,继位不久的元钦便与心腹大臣、叔父元烈图谋亲政。
事败之后,叔父元烈为宇文泰诛杀。从此,元钦怀恨在心,每日在兄弟诸王面前诅咒宇文泰,在朝堂之上也开始与宇文泰为难。
宇文泰无法容忍,与左右议定:即刻废除元钦的帝位,改立元钦之弟元廓为帝。
就在元廓的登基大典上,北魏大臣柳虬突然执简上前,当众大声而奏:“文皇帝嗣子、太子元钦七岁之时,文皇帝曾托付太子于太师,‘此子成才,在于公;不成才,亦在于公,请公勉力辅之’。太师既受重托,又居元辅之任,并将女儿嫁给元钦,却不能训诲有成,致令废黜,有负文皇帝生前之托。废帝之事,太师首当其咎,并自请处分。”
在内外使臣、文武百官面前,他十分难堪,此事令他至今心存顾虑。
遥想当年,自迎孝武帝入关以来,他率领子弟属下,以一州之地匡扶魏室,二十年来北拒突厥,南征梁陈,东扼伪齐,西制吐浑,大小数百战,刀剑丛中,子弟僚属死伤无计其数,终使大魏帝祚苟延至今。
自古以来,天下辅弼之任,既要令陛下满意,又能使文武归服,实在难以两全。今日朝堂之上,他奏请陛下重奖东征有功将士和阵亡家属,欲以此而鼓士气、抚人心。不想,陛下竟犹豫再三。六军将士以鲜血性命维护着他的皇位,他竟如此吝啬钱财赏赐,怎么不令自己勃然而怒?
然而,眼下四方未平,东西犹梗,加上废帝之事未久,新帝乍立,为了大局,顾及人言,他只能暂且隐忍而已。
此时,还不是废魏自立、取而代之的最佳时机……
自从上次在大姐夫府上与宇文邕、宇文宪兄弟见遇,眼下在太学读书,情知伽罗女儿真相的几位同窗,每人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掩护着伽罗。
伽罗心下自然感动。也感觉到他们几人在自己面前,或是含蓄,或是直白,或多或少都流露过对自己的喜爱之情。
可恨的是,独独那个大额头的杨坚,平素看见自己,要么是昂首阔步,要么是目不斜视。
清明节前后,太学院给学生们放了几天的春假。
几天前,伽罗探到清明那天四哥要和杨坚他们几个相携出城狩猎的消息。一大早,伽罗见四哥和高颎两人前脚一出府门,便骑上一匹早已备好鞍缰的马,匆匆跟在后面。
第四章 仙凰求凤(3)
四哥独孤藏见七妹跟了出来,因怕父亲知道后责骂自己,不管伽罗怎么说,始终不肯带她同去。
伽罗无奈,只得从马背上解下一个小包裹,打开一层又一层,最后抖出一件镶了貂毛、紫绮绣花的衤两裆衤两裆,即马甲。来,双手捧着,笑嘻嘻地说:“四哥,你看,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衤两裆,四哥试试,合不合身?”
望着专意给自己缝做的衤两裆,独孤藏对高颎摇头叹道:“唉!实在难得!好吧,你可以跟着我们,只是,出了门,你就别再逞能了,更不能给我闯祸。一旦父亲知道此事,你可别说是我带你出门的。”
伽罗喜得连连点头:“谢四哥!”
三人打马赶到普陀寺时,杨坚、郑译等早已等在那里了。众人会齐后,直往西山方向纵马而驰。
众位少年今儿是一色的宽绔窄袖的胡服。
虽说自从魏文帝率王公大臣迁都洛阳之后,为了迅速融入中原,诏命王公贵族从此说汉话,娶汉妻,着汉服。可是,宽大的汉服虽说俊美飘逸,却极不适宜骑射游猎。因而,人们便习惯外面披一件宽大的汉族袍服或是披风,内里仍旧是一套胡服。读书宴饮时是汉袍,骑马猎射时,甩掉宽袍,短襦宽绔上阵。
伽罗今儿显得很是开心。她一面有意与杨坚并辔而行,一面调皮地问:“那罗延哥,你该怎么谢我啊?”
杨坚望着伽罗那忽闪忽闪的大眸子,不觉有些醉意眩眩的感觉,却故作不解地反问:“为何谢你?”
伽罗哼了一声:“原来是个得鱼忘筌的家伙!”
杨坚一笑:“你说怎么谢?今天听你的!”
郑译对高颎道:“哈!今天咱们要跟着七妹沾光了。好酒好肉是断断少不了的!”
伽罗道:“什么酒啊肉的,我才不稀罕哪。我要那罗延哥教我那曲《大风操》,怎样?”
杨坚不敢再看她那双灼灼逼人的眸子,望着远处说:“这有何难!改天教你便是。”
郑译对高颎和独孤藏二人叹气道:“咳!若是策论兵略,我也自叹弗如那罗延!可我不信,我的《垓上歌》,真的就不如那罗延的那曲《大风操》抑扬悲壮、律韵清奇吗?”
伽罗反驳:“你的《垓上歌》固然琴艺高超,宫商清越,可惜左不过还是败亡之音罢了!那罗延哥的《大风操》却是雄浑高亢的凯旋之律!可惜,素以丝竹弦歌、诗词经赋闻名于中外的郑公子,竟不知凯旋之律和败亡之音的天壤之别!痛哉惜哉!”
郑译摇头一笑,对独孤藏道:“四哥,瞧瞧你家七妹那副伶牙俐齿!将来不知会被哪个倒霉蛋儿娶去当老婆,那才真有气受呢!”
众人大笑起来,伽罗的脸却一下子涨红了。
郑译对杨坚道:“唉!我料定了,这个七妹,将来一定要终老家中无人问津的!”
杨坚微微一笑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