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汉夫离开金门去了台湾,而后消失不见。
那天黄昏,罗进出了坑道,去吴淑玲的小酒馆喝酒,老板娘像往常一样给他送来一小碟花生和一个小酒壶,让他独自斟酌。到月上中天,罗进已经喝得差不多,小酒馆渐显人影稀疏时,老板娘走过来,坐在他身边的凳子上。罗进悄悄把酒杯往边上移了移,他想,她不会还想再泼他一脸,用已经卖给他的酒再免费灌溉他一下吧?
“我要走了。”她说,“这个铺子不开了。”
罗进吃了一惊。
老板娘说,她受不了这里的空气,没完没了,全是大兵和战争。她在这里给亡夫守了几年灵,也差不多够了。她要把铺子卖掉,搬到台湾去,那边有亲戚。
“你也走吧。”她说,“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罗进看看她的眼睛,她目不转睛也看着他,两个黑眼珠在淡淡的灯光下闪闪发光像一对黑色的宝石。罗进扭头去看窗外,窗外月色如洗,大海在月光下平静地起伏,发出经久不息的涛声。月色里大海那一边朦朦胧胧。
罗进的心里又是那种痛,隐隐不绝。老板娘形容过,钝刀子割肉,就在里边磨。
他说,他哪都不去,就在金门效忠党国,时刻准备###。看来真有天意,上天替他从地底下招出了一个人,一个仇人。眼下他天天做梦就是回大陆与之相会。怎么回去呢?划条小船?搞个竹排?或者干脆裤子一脱,带把匕首从海里游过去?都像梦话。他不管这个,就在这里守着,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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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父女缘(1)
1.
1958年8月23日,星期6,下午5时30分,海峡沸腾。部署在大陆沿海的解放军炮兵集群从厦门、莲河和围头三个方向,即金门岛的西、北和东北三个方向同时隔海攻击,向金门国民党守军发动猛烈炮轰。数十分钟里,数万门炮弹越海登岛,重创金门国民党军阵地。时视察金门防务的台湾当局“国防部长”于岛上举行“同心聚餐会”毕,由金门卫戍司令部诸将官陪同来到金门太武山下。解放军炮轰突然开始,炮弹如暴雨倾泄,金门卫戍司令部三名副司令官在第一轮炮轰中当场毙命。
海峡战史中著名的“8.23”炮战拉开序幕。
在万炮齐轰金门之际,杜荣林在他的营部接到一个告急电话。
“老杜,老杜,老杜!”
声音惊慌失措。来电话的是秦秀珍,杜荣林的妻子。她通过分区总机接转,把电话挂到军营,找到了杜荣林。
“杜山不见了。杜山!”
“放下电话,别说。”杜荣林说,“不要再挂。”
此时部队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不容其他事务干扰。沿海炮兵正在猛轰金门,杜荣林及其部队没有直接参战,却同前线其他部队一样奉命全面警戒,随时准备战斗。秦秀珍在这个时间打来电话,不是不知轻重凑热闹,她不明究竟,她不是军人。
秦秀珍很少往部队挂电话。杜荣林曾经交代,不到万不得已不动。今天情况特别,与炮轰金门无关。杜山是他们的女儿,时为小学生,她失踪了。
杜荣林赶往本部前沿防区,回到营部已近午夜。他在营区大门边下了吉普车,让司机把车开回车库,自己走路,从大门走向营部平房。营区四处绿树成荫,中央便道两旁两排小叶桉树树挺拔,夏日晚间,营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略带辛辣有点柠檬味的气息。杜荣林表情凝重。
通讯员站在路口一株小叶桉下边,直挺挺跟一支树桩一样。
杜荣林问:“干什么?”
通讯员敬礼:“报告营长,杜山来了。”
杜荣林不觉精神一松:“在哪?”
“睡着了。”通讯员说,“她不进屋。”
台阶上有个小黑影,黑糊糊蜷成一团小刺猬一般,这就是杜山,她没失踪,跑这里来了。通讯员报告说,今天上午司务长到城里拉给养,杜山守在后勤部大门口,车一停就爬上车斗,非要跟到营里来不可。听说杜荣林下连队去,她一屁股坐在门口,就呆在那里等爸爸。她看起来挺累,坐下来就打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