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国内好。”
他们再一次注意到小赵不高。一米六几,和桑静差不多。他追桑静的时候,他们不喜欢他,桑静说她也不喜欢。后来,他们被邀请参加婚礼,坐在离主席台很远的一桌。小赵和桑静,像两个小人在台上玩过家家。牵手,接吻,交换戒指。父母讲话,叮嘱他们到了国外要同甘共苦。他们记得桑静哭了。
“桑静现在是不是全职妈妈?挺自由的。”
“她想去上班,”小赵吐出一口烟,“老大已经上小学了,这个也快上幼儿园了。她歇在家里太无聊,想去找份图书馆的工作。”
“那不错。”
桑静抱着孩子过来,“呀,爸爸竟然躲在这里抽烟呐。”
“不抽烟。”小Michael用两根指头指着小赵。
“好,爸爸不抽。”小赵用力吸了一口,移开,又快速吸两口,把烟头丢在地上。
他们看见他自然地把孩子从桑静怀里接过来,没有预兆,也不用语言。桑静拍拍胸前的衣服,整理一下头发,完整地暴露在光亮里。他们确认她胖了。
三个人,还有因为参加同学的生日派对没过来的大女儿,很奇异地组合,繁衍,生长了。桑静的眼睛一直围绕着Michael,做搞怪的表情,逗他。Michael很冷静,没什么反应。她和小赵并肩站着,他们能辨认出时间带来的改变。眼前是两个被画上皱纹的小孩,没有长大,却变老了。两只在烤箱里渐渐失水的土豆。
五点,桑静说可以开始准备晚饭了。给他们布置的工作是洗菜,打蛋,剥蒜,用削皮器刮掉胡萝卜坑坑洼洼的皮。他们在长桌子两旁坐下来,聊着天,一边手忙脚乱地劳动着。桑静专注地往牛排上抹盐。像回到大学的时候。他们抱怨,天下的老板一样黑心,都想把员工榨干。从过年就开始盼着年假,像这样,终于可以什么都不想,和让人放心的朋友们出来玩。
“工作嘛,总是这样的。”桑静说。
“唉,什么时候能像你这样就好了,真不想工作。”
桑静笑笑。
Michael被放到地上,脱了羽绒服,剩一件蓝白条纹套头毛衣,四处跑。小赵跟着他,弯下腰,两只手环绕着,防止他跌倒。因为好奇,或者来到一个新地方的焦躁,他拉椅子,拍墙,踮脚拿刀。小赵赶紧捏住他的手腕,把刀抖开。被提着手的Michael像被钉在原地,愣了一下,哭起来。
“你怎么回事,又把他弄哭了。”桑静说。
哭声更响了。Michael挣扎着把手抽出来,举过头,手腕垂着,仿佛掌握了一枚铁证,扑到桑静身上。
“妈妈啊!”
“爸爸把你弄疼了是吗?”
“妈妈啊!”
“好,没事了,爸爸不是故意的。”桑静擦干净手,把Michael抱到腿上。面前的盘子里铺开十块淌血水的牛肉。“来,和妈妈一起做菜。我们是小厨师,对不对?”Michael抽噎着,哭声停了。
“小孩子很狡猾的,”桑静朝他们挤眼睛,“有时候必须跟他们斗智斗勇,凶一点,把规矩做好。不然就等着被他们玩死吧。”
“你女儿应该很懂事了吧?”
“女孩好一点。但在这里长大的孩子,个性都很强。昨天还跟我吵,不让我跟他爸爸填泳池。”
“什么?”
“填泳池。我们前年换了一个大房子,带一个露天泳池。夏天只能游几天,维护起来特别麻烦,又贵。我们就商量着把它填了。”
他们记起来,桑静以前经常去游泳。在学校的游泳池,天顶蓝蓝,水光一圈圈波动扩散。他们不会游,就闭着眼睛躺在水面上,装浮尸。想着,也许坐在高台上的教练会以为他们真的死了。他们让自己沉下去,不呼吸,憋很久,再突然上来,制造一种,平静的惊恐。
没任何反应。他们看见,桑静仍然在另一条泳道里,以一种恒定的速度,蛙泳。
“好了。”桑静把牛排处理完,转身找小赵。他靠在沙发的边角,睡着了。身体歪着,半张着嘴,两只手交叠在腹部,像捧着一只碗。
“爸爸累了。”桑静说。Michael也回过头看。“你去把那条毯子给爸爸盖上,好不好?”
Michael怔怔地,不动。过了几秒,忽然从桑静怀里钻出来,笃笃笃跑到沙发边,拎起那块折叠好的毯子,原封不动转移到小赵的膝盖上。
“真棒。”桑静过去亲了他一口,顺便把毯子松开,拉到小赵的胸口。
玉米和萝卜快煮好了,厨房飘出一股甜甜的熟香。他们做的番茄炒蛋和蒜蓉空心菜摆在桌上,旁边是六组碗碟和刀叉。他们从最底下的橱柜里翻出一只发黑的铸铁锅,桑静用洗洁精把油脂结成的痂刷掉。开大火,准备煎牛排,同时预热了烤箱,煎完以后还要进去烤两分钟。
第一块牛排端上来了,他们都凑上去吃。Michael也站在凳子上,伸手要抓。他们切下一小块喂他。真嫩,肉汁被锁在内层,外层焦焦的,嚼起来有黑胡椒的颗粒感和蒜香。第二块,第三块,一上来就被瓜分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