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海燕赶紧制止她妈说,别提丁文革了,丁文革是提不起来的阿斗,扯不长长拉不团团,不思进取,不求上进,不像男人。她再次打定主意离婚,这一次丁文革就是搬出天王老子来请,她也不回去了。
孩子呢?琛琛你不要了?张桂云旧话重谈又回到老问题上。过日子嘛,你还要他怎么上进?什么爱情啊激情啊,什么婚姻质量啊,狗屁!都是那些专门猴视别人男人的骚×编出来的。海燕啊,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看丁文革顾家,是个好男人,我也要给你姐姐介绍这么个爱干活的对象。哟,我还忘了,今天晚上,海霞回来吃了饭要去你三舅母那里见人呢。我的眼光一锥子见血,我也得去过过目。
张桂云说着说着,脸上多云转晴,直到说得阳光灿烂。她撂下海燕,让杏花和她一起去南山市场买海鲜,今天晚上两个闺女都在家吃饭,何况还有给徐海霞介绍对象这样的大喜事。她心里一高兴就干活,心里不高兴还干活,她的心情总是从动作释放出来。
徐海燕望着她妈忙忙碌碌的身影,心里翻江倒海。退休后的张桂云是《傲慢与偏见》里班纳特太太那类人物:她生平的大事就是嫁女儿,她生平的安慰就是访友拜客和打听新闻。这是徐海燕最爱看的一本书,她不禁悲哀地想,她如果能和她妈那么思维简单就好了,高中毕业后找个丁文革这样的男人,嫁人生子,平淡一生,“女子无才便是德”,她现在才体会出孔老大爷的良苦用心。可惜,她上过大学,开了天眼,再也闭不上了,现在晚了。
晚饭吃得七零八落,张桂云拖着徐海霞像赶火车一样匆匆而去,海燕嘱咐她们倒是矜持点儿呀,女方去晚点才端得上架子。
但张桂云显然觉得来不及了,29岁的“老大嫚”还能端得起23岁的架子吗?她得像处理积压品一样,赶紧嫁出她大闺女。
徐治国对这件事不闻不问,他不慌不忙喝着啤酒吃大牡蛎。这一阵老吃糠咽菜,把他犒得不轻。老杏花殷勤地给他开牡蛎壳,还把肉挑到清水里洗去泥再递过来,关怀倍至。她试探地问徐治国,如果能一直干下去就好了。
徐治国边吃边说:“你给老太太出了力,我们一辈子感激你,但现在家里真的用不着保姆了,新找的那家人也不错,亏待不了你。”把个杏花说得眼里噙着泪直点头。
徐海燕因为心里想着琛琛,蛎虾吃到嘴里远没有吃到她儿子嘴里开心。
吃了饭,海燕满腹心事,早早回房睡了,朦胧间一直听徐治国在和杏花说话,还听到老杏花嗲嗲地笑,挺造作,笑声扎在徐海燕耳朵上像针灸。
很快,张桂云回来了。徐治国异常兴奋,张桂云也异常兴奋,二人把门一关上了床。张桂云赶紧汇报,说把海霞和那个小伙子两个人打发到五四广场去转了,两个人都挺痛快。而徐治国眼神一直异样,盯着张桂云像新婚燕尔久别重逢,眼珠子滚烫。
“你个老不带彩的又来精神了?”张桂云因为她闺女而心花怒放,就没往她丈夫身上淋凉水。
“你没听俗话说嘛,‘三个海蛎子一盅酒,撵得老妈妈满地走’。我今天就要撵得你满地跑。”徐治国说着,青春无比地开始动手动脚,张桂云朝门那儿努了努嘴,压低声音说,一屋人呢,等黑了灯吧。徐治国点头,费力地把胳膊从张桂云颈下抽出来,先关了灯。
张桂云几乎睡着了,被徐治国扒拉醒了,一座大山压上来,身上的人气喘如牛,压低声音说,你怎么还不下雨?徐治国不满地用他们夫妻二人的闺房暗语提醒她。张桂云突然身子僵硬起来,因为,她已记不起多久,一年?两年?她没听到这个暗号了,她早已不和徐治国行周公之礼了,全是因为曲莉莉那个女人。一想起曲莉莉,张桂云身上一哆嗦,整个变成了一片散沙,这几年她身体的溪流早就转化成眼泪流干了。
但今晚徐治国似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更加用力地动作,像一百年前的蒸汽机车,喘息中带着尖利的哨音。怎奈张桂云百年大旱,蒸汽机车越走越慢,怎么也无法奔驰起来,绵软地趴在她身上,大口喘气。现在徐治国不承认不行,他是真的老了,这一阵子他左边的胳膊腿就总是发麻,开会时还老打瞌睡。唉!他们这一代男人,对女人,有贼心的时候没贼胆,有贼胆的时候没贼款,有胆有款的时候,贼却不行了。这是大作家贾平凹先生教导他们的,真是说到老男人痛处。
但是,徐治国却莫名其妙地真的痛醒了,那是张桂云的指甲掐进他的后脊梁里。黑暗里他猛然间被张桂云紧紧箍住,徐治国耳边响起张桂云细得发颤的声音:
“鬼!”
张桂云的确听到了熟悉的喘息声,现在不是她丈夫发出来的,那是花格子玻璃处发出的,连疲惫的徐治国也听清了。两个人僵在黑影里,不敢发出任何响声,连呼吸都屏住了。
象藏香的香气一阵阵弥漫过来,喘气声变成了奔腾的列车,飞驰而来,张桂云的眼里冒出恐怖的蓝光,她似乎又看见有人飘过来……
“噢——”
一声尖叫将门外奔驰的列车声拦腰斩断,徐海燕的声音因为受到惊吓而变得异常恐怖,徐治国从床上一跃而起,房门外的灯“唰”地雪亮,白色的人影像张幻灯片一样地印到门玻璃格子上。
徐治国和张桂云还没穿好衣服,就听客厅里徐海燕在压低声音大喝:
“谁?……”
“……”
“你干什么?你深更半夜在干什么?”
“上茅房。”
“上茅房你站在人家门前干什么?”
张桂云一把扯开门把手,现在那个女鬼一览无余地站在她面前。
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