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得当时又说:“这些恶僧们所受到的冥罚,虽然大家都已亲识眼见,但恐怕还有不明之处。这十尊石菩萨,本是前在结城家中兴之际,根据主君成朝的意愿,为给殉难的义烈众将和士卒祈祷冥福而建造的。最初本想重修这座废庙,将石佛像立在这里,可是德用妒忌,再三劝阻,所以主君便改变主意而建立在我寺。日前有人说寺内的这十尊地藏菩萨忽然不见了,当时我还不大相信,如今方知果然如此。贫僧昨日在途中忽然想起这件事,派侍者回寺里一看,那十尊石地藏菩萨都不见了。因此这些石佛无疑是我寺的石菩萨。顺便再告诉你们一件事。这座废庙是从前结城的祖先,七郎朝光主公修建的,名叫六道山能化院教主寺,是七堂伽蓝的大刹,在嘉吉之战火中被焚,所以荒废成这个样子。我寺的主佛是胜军地藏菩萨,是平将门之女妙藏尼在我寺建造的,作为秘藏的佛像,收在我寺的宝库中。”他说着回头往树下看看说:“那德用是我的徒弟,说起来令人感到甚是惭愧。他们被列位擒拿带到这座废庙中来,我想这是因国主本欲重修这座寺庙,德用百般阻挠,才得到恶报,使他与共同作恶的僧俗都受到了惩罚。恳望庵主忘却前嫌,替他们向佛爷祷告,一定胜似由千僧诵读万部经卷,必然能饶恕他们。请高僧开恩。”老僧流下了慈悲的泪水,这样为他们恳求。、大法师深受感动,于是对未得答道:“经您这一说才知道这座废庙的来历,从而使贫僧也想起了一件事。日前那星额长老去拜访贫僧时,只听说其所在的寺院是能化院,便以为是结城城下的寺院而未细问。原来那个能化院就是这座废庙。显灵的这十尊石佛本来是在逸匹寺内,却说是能化院,大概是想说明当初国主发愿是想把它们建立在此地,所以此地乃是地藏菩萨庙宇的根基。他法名叫星额,想必是暗示地藏菩萨的前额有个黑痣,俗称地藏星。说其师的法名叫宝珠,大概是指地藏菩萨所持的摩尼宝珠,贫僧现在才领悟过来。佛法无边,千变万化,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不能不信仰啊!”他这样地称赞和礼拜后,起身面对担架上的十个恶僧,劝他们忏悔,应知这是作恶的报应。然后慢慢念诵了一卷《地藏经》,接着又闭目合十为他们乞求赦免,并让恶僧们念十声佛号,破戒之罪大概便因而得以解脱,十尊石佛这才离开他们的身上。虽然觉不到痛苦了,但他们还起不来。朝重让民夫把恶僧们和石佛一同用担架抬回城内。未得听了、大说出那经卷和五十两黄金的来历,想把那些东西还给、大,可是、大坚决不收,便留下归逸匹寺所有了。
对这次的奇异灵验,大家又闲谈起来。其中信乃在闲谈中对未得说:“方才我曾说过,在离左右川不远的路旁小庙中的石菩萨背面,看到刻有建立的年月是嘉吉元年七月二十四日,为愿主净西所立。这净西可能是法名,不知他是哪里人氏?能否见告?”未得听了颔首答道:“关于净西之事,贫僧因故很熟悉。他是你们的先君里见季基将军的马夫,名唤十十八。他虽是微不足道的卑贱之人,但人品很好,有人所不及的忠心,所以直至季基阵亡时还不离战马的左右。他也负了重伤,在其主君自杀、敌人尚未知晓之际,他背着主君尸体跑到附近的山林里躲藏起来,当夜将季基的尸体火化。在敌军撤退后,一天夜间十十八背着主君的骨灰罐和遗留的太刀与铠甲,逃到我寺,悄悄说明了前来投靠的原由,请求面见住持。那时逸匹寺是由先师任住持,先师半信半疑地立即把他唤到方丈室与之相见。十十八当下从头到尾地说出自己的身世及其季基主公阵亡的情况。然后他说:‘请恕我冒昧,小可有个不得已的请求,就是要将我主君的骨灰和这两件遗物留在庙里并予以安葬,作为一点布施愿奉献二十两金币。这是季基朝臣藏在铠甲内,后来小可才发现的。同时望您将小可收下作为弟子,落发为僧,小可愿终生留在庙里,担水烧火,尽犬马之劳。’他说着便把金子拿出来,叩头恳求。师父深受感动,认为是很难得的奴仆;然而结城氏已经灭亡,当时一切事情都得由两位管领决定,不能自己作主,便恳切地对他说:‘落发之事可遂汝愿。但如将守城大将骨灰葬在我寺,则不能不慎重,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你想那样做,幸好有那些金子,可在距此山不远的武井、左右川附近少置点儿茔地,把你主君的骨灰埋了,再立个墓标,就可满足你的心愿,除此之外,则别无良策。’十十八听了沉吟片刻后,也觉得只好如此,便叩头表示同意。他说那就先给我落发吧。于是先师将他留下,次日在佛前剃度,取法名为净西,授与系谱度牒和一套袈裟法衣,原叫十十八的净西叩谢师父,在庙里住了一两个月后,终于在左右川附近购得一块六尺见方的土地,悄悄把季基主君的骨灰和遗留的两样武器埋了,为立墓标他让石工刻了一尊地藏菩萨,并造了一间可以遮雨的小庙,就用那些金子了却了他的心愿。此后净西便每天在那石地藏前击钲,从早到晚不间断地念佛,附近的村民和过路人可怜他,向他投钱,或给些吃的,净西不用自己做饭便可充饥了。
当时贫僧还年轻,是师父的侍者,亲识目睹这件事,所以大致记得。那个净西在上野的故里留有妻子和一个年幼的儿子,一入佛门便抛弃了尘世,连妻儿都不顾了。这样过了十多年,在其子十二岁的那年春天,其妻因病身亡,他儿子在故乡住不下去了,便好歹从上野来找他父亲。净西既吃惊而又感到讨厌,但因儿子尚年幼不便赶他走。为了把儿子留下,便在这座废庙净地坍塌的库房后边,结了个小草庐,以便让他在那里安身。然而净西无法养活这个儿子,便将他带到逸匹寺,向方丈说这个儿子从故乡来找他,出于无奈,愿削发为僧,给庙里干活儿,他说罢未待回答便离开庙走了。这是我后来才听说的。这年春天前任住持圆寂,贫僧做了住持,早就知道净西出家的意志很坚决,贫僧很钦佩,所以便依他的请求给其子落了发,法名叫影西,教给他内典、外典,能以一反三,不但颇有才华,还很有孝心。他把一日三餐分给他父亲一半,每天起得很早,到十几里路外他父亲住的地方去送饭,天明后回寺照常干活儿,一天也不耽误。起初还有人怀疑,对他说三道四,这事终于被大家知道,有人告诉贫僧,因很受感动,便于晚间把影西找来,问他这件孝行之事。然后对他说,以后不要再给他父亲分饭,净西的饭可由庙内供给。影西不肯,他说:‘对您的关怀虽实深感激,但恐怕父亲不情愿,岂不辜负了您的这番慈悲心意?您就不要管了。’他这样推辞后,依旧每天拂晓去送饭。贫僧对他更加钦佩。他虽吃不饱,但也饿不着,贫僧可怜他,有时给他些点心或粘糕,他也不吃,一定去送给他父亲。这样到了次年的春天,净西患了眼病,久治不愈,影西很忧愁,每夜沐浴净身,向神佛祈祷愿自己代替父亲的病,但毫无效验,净西终于瞎了。影西更加悲伤,告诉贫僧为照料其父打算请假。贫僧更加可怜他,让他把父亲接到庙里来,给他父亲安排房子并加以扶养,怎能让这样的孝子去要饭呢?贫僧不住地这样劝他,可是影西哭着不肯接受,说须同他父亲商议一下。可是他劝了其父几次,他父亲都不同意,说那样于心不安。所以恳请贫僧慈悲准他的假,然后便谢恩告别飘然而去。影西落发后在我寺呆了二年。他虽然年仅十三岁,但为父乞讨毫不怕苦。可能原在故乡侍奉其母时便是这样,实是难得的孝子。
且说影西同父亲一起在那路旁小庙石地藏的前面,向过往的行人乞讨度日,天黑后便拉着父亲的手回这里的草屋。在数九寒天时,便把褴褛的衣服脱下来给父亲盖上,直到父亲睡着了,用自己的身子给父亲暖和着腿脚。在三伏天的晚间,整宿地给父亲轰蚊子,他很少睡觉。这样过了多年,此事远近之人无人不知,称他是孝行的小和尚,凡是走过那座小庙的男女,无不可怜他而施舍钱或东西。这样他们父子不仅每天可糊口,并且还可得到些旧衣服。净西失明后又过了六七年,在宽正初年,净西预知死期将至,给影西留下遗言,当天他毫无病痛,端然静坐合十念了十声佛号,如同睡觉一般便断了气。影西不胜悲哀,痛哭流涕,依照父亲的遗言,将他安葬在石地藏佛像的旁边,栽了棵松树做标志,并未立墓碑,这是根据父亲的遗愿这样做的。听到他父亲去世的消息,远近前来送葬的人成百上千,因此这附近竟出现了茶摊儿和卖米花糖的小贩儿。这件事传到了逸匹寺,贫僧便召集众僧为净西念了三天经,同时想把影西找回庙里来,可是他不肯,仍如父亲在世时一样,每天盘腿在石地藏前打坐,鸣钲念佛,念了一个月,直至服丧期满才回逸匹寺谢恩修行。此后影西日以继夜地研究佛经。又过了五六年,不仅本山所属寺院的僧众,就是下总一国内的僧侣也没有赶上他的。因此贫僧想隐退把衣钵传给他,可是德用是他师兄,而且在结城家再兴时,因他与京都的管领有亲戚关系,曾为主君说情有功,再加上他与城内的权臣坚名、长城、根生野等是酒饭之友,继承住持之事,不能由贫僧作主,而不得不把寺职让给德用,是以心地善良的施主和不明是非的师兄弟们都对此不满。德用对此感到忧郁,遂借故将对他不满的师兄弟赶出去,甚至想悄悄地毒死影西。影西已从他的神色中猜到,便辞行赴京师,进而兼学八宗(1),日益以饱学而闻名。因此,某法亲王(2)任其做管家,成了权僧正(3)。现在他已是显赫的高僧,非贫僧所能及。然而如将此次的变故告诉他,托以后任住持之事,影西素性至孝,从来不受权势和财利,一定会辞去现在的要职,回到此地来继承我寺的法灯。因有这样的美谈,所以问那净西之事,不得不详述其子。主客都坐在地上,贫僧如此长谈未免太不体谅人了,请原谅。”他这样道歉后,八位犬士和、大、代四郎以及照文主仆都感到惊奇,赞叹不已。其中信乃说:“原来那净西果然如我猜想的,不仅与里见有缘,而且父子都是罕见的忠孝之士,听了很使人思念。这样的忠仆落发后,为了给亡君祈祷冥福而建立的石地藏,又显灵化做个老法师对我们忠告。诚如俗语所说,佛是不度无缘的众生的。因此现在回想,那路旁小庙的石地藏面部缺了一块,是否象征着那位愿主净西的失明?不知旁边的那棵松树乃净西的墓标,后悔当时没有叩拜。”毛野听了也说:“方才纪二六说在草屋看到个法师闭着眼睛靠在柱子上,唤他也不答应,现在想起来是否那个净西的亡灵在显出他生前的形象?”亲兵卫听了点头道:“那么我在途中遇到的告知庵主有危难的那个和尚,难道也是净西显灵么?然而那个和尚三十开外,面色发白,若与净西比较,差三十多岁。因为年龄不符,也许不是净西的亡魂,而是伏姬神女千变万化地显灵吧?总之这些事靠我们现在的智力是分辨不清的。对这些奇异之事以后也许会明白的。”庄助、大角、现八、小文吾、道节、照文和代四郎都认为他说得有理。朝重也一同深受感动,他对净西父子的忠孝,早有耳闻,今又听到亡魂显灵的奇迹,不胜感叹。彼此如此交谈不知不觉已过了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