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深感绝望。她从早起一直恶心到现在,乳房也开始胀痛。毋庸置疑,自己怀孕了。可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这个孩子。她很想找人倾诉,听听别人的建议。要是夏洛还在就好了,她肯定知道该怎么办。安娜咬了咬嘴唇,祈祷夏洛还活着。
还有谁可以求助呢?拉蕾显然不行。瑞士使馆的彼得·多伊奇?恐怕他也帮不了自己,也可能根本不愿帮。他很可能会说,孩子出生后就是伊朗公民了,母子俩都不能出境。不过想这些都没用,因为根本就无法联系多伊奇,自己被人监视着。
拉蕾到了之后径直上了三楼,很可能是去屋顶。安娜没跟着上去,现在没心情聊天。
安娜来到院子里,把脚伸进小池子里左右打圈。她现在已然成了一个身处异国他乡的囚犯,身处一个逆潮流而动的反美国家。本来以为来到伊朗是她多年祈愿的结果,以为这儿会是她实现梦想的地方——可现在,自己再次孑然一身。
她停住脚,忽然想到了罗娅。又一想,不行!罗娅是个虔诚的穆斯林。虽然安娜拿不准,但直觉告诉她堕胎在伊斯兰国家是被禁止的,很可能还是死罪。罗娅肯定不会同意,就连安娜自己也不能肯定是否真要打掉这个孩子。也许此刻会选择堕胎,可再拖久一点呢?也许当孩子在肚子里一天天长大,变得越来越活跃以后,自己会越来越舍不得这个小生命呢;会让自己后悔的事,安娜可不想做。不过,只要罗娅愿意帮自己,比如离开努里或帮她躲到孩子出生,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可能性,不也应该试试吗?除此之外,似乎别无他法。
安娜打算让努里喊罗娅来做客。虽然努里自从上回说了要再娶后就再没提过,但他肯定会让罗娅来的,说不定还会认为自己终于上道了,准备作一个驯服的穆斯林妻子。她思忖着怎么跟努里说。安娜打算到时装出一副羞涩的样子,跟努里撒娇,哄着努里,满足他的虚荣心。她站起来,擦干脚,回到卧室,仿佛看到了一线曙光。
安娜正打着盹儿,忽然被楼下一阵吵闹声惊醒。她悄悄走到楼梯口,看到拉蕾和努里争得面红耳赤。他们语速飞快,说的又是波斯语,所以安娜基本上听不懂。她只听出拉蕾骂骂咧咧,而努里则骂拉蕾是个妓女。安娜早已厌倦了这种无休止的争吵,于是便捂住耳朵。不过即便这样还是能听到他们的喊叫。她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
“住嘴!你们两个!别吵了!”
努里转过身来,满脸横肉,目露凶光,气得七窍生烟:“你敢管我?一边待着去!”
趁着努里发火,拉蕾挎着包溜了出去。安娜不怪她,因为努里看上去像一头失控的野兽。
努里发现拉蕾走了,便跑到门口对着她的身影大喊大叫。不过拉蕾没理她。努里回到屋里,三下两下爬上楼,紧紧抓住安娜的肩膀。“还有你!”他把“你”这个词说得很重。“为什么这个家里的女人都这么张狂?你对哈桑说了什么?”他像吃了枪药一般。
“你什么意思?”
努里吸了口气,好像不太相信安娜竟敢这么问他。不过他还是强压住怒火,说:“那天,你指责他给我洗脑,还让他以后别再来我们家。你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吗?”
“不知道,你说吧。”安娜被努里没完没了的怒气折磨得精疲力竭,只能任由他发泄。
努里把安娜的肩膀拽得更紧了。安娜试图甩开他,可努里的十指紧紧掐住了安娜。“放开。你弄疼我了,努里。”
“你知道哈桑有多大能耐吗?你闯大祸了,你毁了我跟他的关系,让我们和我家人朝不保夕!”
“我?我让家人朝不保夕?自从你爸爸被捕后,你们家就垮了。你妈垮了,拉蕾什么忙也帮不上。跟我说说,努里,你爸爸为什么被捕?跟沙阿有关系的人成千上万,为什么偏偏倒霉的是你爸爸?为什么恰恰在这个时候?”
努里瞋视着安娜,不过手劲儿松了些;安娜趁机甩开他,朝后退去。
“我知道你在基金会工作,你背叛了父亲,你的亲生父亲,那个生你养你的人。”
刹那间,努里惊得目瞪口呆,安娜知道自己说对了。努里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绷紧了嘴,脸上因愤怒而扭曲变了形。他又拽住安娜,发狂似的把她拖到台阶上。努里喘着粗气,安娜感到脸上袭来阵阵热浪。
安娜吓得心里怦怦直跳,可她决定把话说完:“至于哈桑,他根本不是你的朋友。你被捕和去基金会工作都是他一手安排的。他现在或许能耐很大,可他利用手中的权力将你变成了一个丑恶残忍的家伙。你口口声声说我邪恶,其实是你自己恶魔附体了,努里;你已经变成了一个魔鬼!”
努里抓住安娜,拼命来回摇晃她。安娜像散了架的玩具娃娃一样,头被甩来甩去。努里把她拖到楼梯口。安娜感到情况不妙:他要把我从楼梯上推下去,我会摔断脖子!
“你撒的谎够你去死了。”努里吼道。“你该被抓起来,然后被杀被剐,要不就……”他边说边看看楼梯,再回头看看安娜。
安娜心跳得厉害,不过还是强打精神,让自己保持镇定:“要不就怎样?动手啊,杀了我吧,努里。不过你要知道,如果你真那么做了,就等于杀了自己的亲生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