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恪的表情却随着这句话陡然一变。
他眯起眼睛近乎审视般地盯着谈启生,整个人不自觉地微微前倾着,嘴角的肌肉抽动几下,像是想说什么又硬忍了下去。
谈启生觉出一点不对头:“你觉得这样也不行?”
谈恪盯着他的眼神,像一只鹰要把躲在地穴里的兔子拽出来,又像一只鸟狠命地要凿穿一棵树。
谈恪慢慢开口:“当年妈出事,你因为我退学转行的事情所以不联系我,瞒着不说,直到最后小姑把我叫回来。你忘了吗?”
谈恪的语气让谈启生无端地发冷,但更让他浑身冰凉的,谈恪说出来的内容。他震惊地坐起来:“你在说什么?”
他在愤怒中甚至感觉到了一丝痛快。
这件事终于说出来了。
过去有那么几次,他差点就要说出来问个明白,最后都硬生生地忍了下去。
谈启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推开腿上搭着的薄毯,撑着床沿站起来,走到谈恪的面前。
“你这么想的?当时没有早早告诉你,你觉得是因为这个?”
人老了,连身高也会跟着往下缩。如今他站在谈恪面前,不过就是个干扁的小老头,儿子比他高出去大半头,令他再难拾起往日里父亲的权威。
谈恪背在身后的手紧紧地绞在一起,低着头,目光不避不让,回视谈启生:“你不是一贯这样来惩罚我的‘不听话’吗?”
谈启生无言以对。
谈恪是没说错。他小的时候,谈启生是惯常爱用这种方式来惩罚谈恪,因为离得远,他不能在跟前教育,只能采取这种手段来控制。
可话说回来,这只是奖罚分明而已。所有父母都是这样,有什么不对吗?非要说不对,最多是他比别人严厉严格了一些。
可他无论如何想不到,这种教育方式,相处方式,还有这日后发生的种种碰到一起,最后竟然会让谈恪生出这么诛心的想法!
谢栗和谈忻一块扒在门口。他听到这里,终于转头去看谈忻。
谈忻刚才来了以后听见里面在吵架,也不想进去。
谢栗没忍住,问了出来:“你爸,不是,谈伯伯,真的当时这么做了啊。”
谈忻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爸是怎么想的。但这事我也对不住我哥,我那会已经傻了,都没想起来告诉我哥。还是小姑把他叫回来的。我太没用了。”她垂下头,“当时那个样子,我就进去看了一眼,整个人都木了,连着好几天什么都想不了,每天像个魂儿一样。后来是我爸专门找人来做了修复,才勉强能开遗体告别。但我爸也没赶上,他手里一个大项目,他不回去没人敢承担责任,机器干转着一天烧好几百万。”
谢栗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兜里左摸右摸,摸出一包餐巾纸递过去。
谈忻小声说句谢谢,抽出一张擦了眼泪,又说:“有时候我也怪我哥,妈妈没了,爸爸又这样,他为什么就不能和爸爸好好的。大家都不容易,总是提以前那些事,有意思吗。”
病房里,父子对峙。
但没持续太久,谈启生觉得他自己要站不住了。
他退着往后挪了一步,伸手想去扶背后的病床栏杆,用力一抓,抓到的却是被护士挪到床后的移动挂瓶架。
挂瓶架细长的一根,经不住一个成年人的重量,跟着谈启生一块往后倒,哐当一声撞在了病床上。
谢栗和谈忻在门外只听见铁物碰撞的响动,动静还不小。
谢栗怕是别谈启生又脾气上来要拿东西扔谈恪,当下顾不上敲门,推开就进去了。
结果病房里,谈启生自己好好地坐在床上,地上倒着个吊瓶架,谈恪站在床跟前,好像已经在那里扎根了许多年。
谈启生回头看那进来的两人一眼,忍着眩晕,指着谈忻发号施令,说:“刚好你们来了,去给你小姑打电话,叫她来。”
谈忻不知道她擦眼泪的那两分钟里又发生了什么,只能硬着头皮过去劝:“爸,有什么事就这么说吧,别折腾小姑了。”
谈启生态度坚决:“你去给她打电话。当着家里人的面,今天把这件事和你哥哥说清楚!”
方教授过来的时候,保姆躲在外面,病房里四个人谁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的。
谢栗见她来了,小小声地说了句方老师好就打算走,给他们腾出空间。
谈启生开口:“谢栗,你回来,你也在这听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