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他又感觉身底下的床变得松软,恍惚睡在古今寺里属于自己的房间,他甚至听到马清明在外面小声说着什么,听到一个女孩发出窃窃的笑声。那是喜鹊的笑声。
一会儿,他又感觉身底下的床变得坚硬,恍惚睡在将军坡巡山人的草房里,他听到了马辞在打呼噜,外面蛐蛐的叫声如潮水一般向小草房扑过来,又退下去。
他感觉意识越来越模糊,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时,身在何处。他有些担心,如果起来后发现自己确实在将军坡,那么此后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吗?有那么一瞬间,将离觉得自己这些年的生活是如此缥缈,如此脆弱,如此站不住脚,说有就有,说没就没。这段生活是否真实,不在于他是否经历,不在于他是否记得,而在于他醒来的时间和醒来的地方。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
忽然之间,将离感觉脸上变得湿润,耳边有人大喊:“将军!将军!”紧接着,他感觉迎面有大风刮来,细小的雨滴打在脸上,痒兮兮的,如蚂蚁在脸上爬。
他心中诧异,感觉自己已经到了室外,不再睡在屋里。不然迎面不会有这么大的风。
他努力地睁眼,却睁不开。
耳边的声音还在持续:“将军!将军!”呼喊的人似乎非常急切。
也许是那人声音太大太急,吵醒了他,他的眼睛终于得以睁开。
可是睁眼一看,眼前是江水滚滚,细雨霏霏,这才发现自己临江而立,已不在帐篷之中。将离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人身披甲胄,一副军人打扮,看那面容,居然跟马辞一模一样,但身上有少许血迹。
“将军!此河的唯一渡口已被铁甲骑兵提前占据,现在后有追兵,前路已被堵死,我们已经无路可走。”那人悲戚地说道。
将离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另一侧响起:“将军,元兵仓促而来,人数应该不多,将军派一队人马冲撞过去,或许还能抢回渡口。”
将离不知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回头一看,那女人居然是明白庵里的人。但她并不是尼姑的朴素打扮,而是云髻高盘,一身细袖宽袍的红色质孙服。因江边风大,她的头发稍乱,几缕长丝飘到额前,其中一丝衔在嘴角,更添几分韵味。将离一时看得心驰神往。
那军人回道:“我军连日奔逃,又一路遭遇元兵袭击,战马只剩寥寥几匹。渡口元兵人数不多,却马匹充足。恐怕即使拼尽全力,也无胜算。”
女人略作思忖,说道:“倘若将军需要马匹,我晚上倒是可以调一批过来。但是我调来的马只能晚上用,白天不能用。”
将离心想:什么马只能晚上用,不能白天用?
那军人惊喜道:“如果晚上有充足的马匹,我们倒是可以在晚上快速偷袭元兵,打他个措手不及,然后快速从渡口渡江。只是,附近没有养马场,也没有养马的农家,你从哪里弄这么多马来?”
女人道:“我这马是纸马,只要我们的纸还够,便不是问题。”
将离惊讶道:“纸马?”
“是啊。我这纸马可以骑可以跑,但是不能露馅,一旦露馅,纸马就会散掉。所以只能晚上用,不能白天用。”女人说道。
“那不是跟妖一样吗?妖也怕露出破绽。”将离说道。
这时,将离的耳边又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将离!将离!你醒醒!”
将离听出那是商队老板的声音,可是根本看不到商队老板的人。
“将离!将离!快醒醒!”商队老板又喊道。
将离的眼睛终于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商队老板紧张的脸。
“怎么啦?我刚才是不是做梦了?”将离看了看四周,此时帐篷里十分昏暗。
商队老板说道:“你是不是做梦了我怎么知道?”
“那你叫醒我干什么?”
商队老板神秘兮兮道:“我刚刚看到有一匹马跑到你的帐篷里来了,可是我跟进来一看,这里什么都没有。”
“马?”将离迷惑道。帐篷的门是布帘门,如果真的有马要进来,倒是可以轻易进来的。
“是啊。”商队老板环顾一周。
“怎么可能一匹马进来后会什么都没有呢?哪里还能藏得住一匹马不成?”将离一边回答他,一边回想刚才的梦。恰好梦里面也说到了马。
“不会是那个马吧……”商队老板说完,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哪个马?”
“你知道这条河为什么叫作纸马河吗?”
“不知道,请问为何?”刚刚做过一场梦之后,将离其实心中隐隐已经有了答案,但是他还是要问商队老板,让商队老板来证实他心中的猜测。
“据说五百年前,有个将军被元兵追击至此,将军亟须打败先行占据渡口的元兵,从渡口渡江到对岸去。可是在逃亡的过程中,将军部队的马匹已经丢得只剩几匹了。渡口的元兵都是骑兵,将军根本打不过去。但是将军身边有个女人懂得异术,她折了许多纸马,然后趁着夜色让士兵们骑着纸马冲到渡口,给元兵一个出其不意的偷袭。元兵没有想到这个逃亡的残部还能突然袭击,并且短时间里筹备了这么多战马。元兵的刀枪捅在马身上,只见窟窿却不见血,马儿依旧奋蹄奔跑。见此情景,元兵元将恐慌又迷惑,于是没怎么抵抗就四散而逃。这位将军这才得以渡过拦住去路的河。此事后来传开,于是本地的人们将这条河改名为纸马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