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泽去隔壁厢房取了天青色冰裂纹酒壶装的扬州春,一口饮尽半壶,推给他说:“喝。”
不是新丰酒,新丰是他和太傅的约定,不容其他人染指的。
但他又很需要有人替他喝了剩下的半壶残酒。
“侯爷,你的伤不宜喝酒。”
一阵凉风起,从不远处的枝头上吹落了几片新开的桃花。
“你不愿意?”柳长泽自散落的花间挑着眼看他。
他的右手纱布已经完全被鲜血覆盖了,与清冽的酒水并在一起,看起来有些凄美,有些惨烈。
沈是敛眉说:“愿意。”
然后撩起长袖,露出一截皓腕,他优雅的握过扬州春的半壶残酒,然后尽数浇在柳长泽的手上。
柳长泽疼的手指痉挛了两下,却面不改色的看着他。
沈是说:“我愿意,但逝者已逝,侯爷又何必自欺欺人。”
冰山在轰塌前,反而是最宁静的时候。
柳长泽斜着头,懒洋洋的扫了他一眼,然后抬起湿漉漉带着酒气的手,正欲向沈是擒去,让他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话该说。
却被沈是一把捉住了。
“侯爷莫急。”
沈是的力气柔和的近乎安抚,柳长泽完全可以挣开,但他不想挣开,许是酒劲上来了吧。
沈是又替他开了两壶扬州春,移到他面前,“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侯爷想喝酒那便喝,但总要有一个人保持清醒的。”
沈是从袖口撕下了一截白纱,然后去解柳长泽手上的带血纱布,还好被酒精泡了一会,里头的血块泡软了,余污也清了些,撕下来的时候没有伤及皮肉。
他又将干净的纱布一圈一圈的缠绕上去。
神情认真,动作温柔。
扬州春的酒香四溢,柳长泽隔着月色看他,我不清醒吗?我就是太清醒了。
手上粘稠的血迹被洗去,换成了干爽的布料包裹,柳长泽隔空虚握两下,然后端过案上的天青色冰裂纹酒壶,慢慢品着佳酿。
“你若不喝,便吹支曲吧。”
沈是感觉被毒针扎了一下心肺,他握住腰间的紫竹洞箫,扯出一个不太轻松的笑容,“也很像吗?”
柳长泽眼前似乎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是温润瘦弱的太傅,一个是垂眸含忧的太傅后人,像吗?好像……
他听不清沈是说的什么,怅然若失的点了头。
太糟糕了……
竟连萧声都像吗?
沈是宁愿对方没有死,宁愿与那个人完全不同,也不要成为一个影子。
他有自信能赢过所有人,但如果是自己呢?
一个与他如此相似的亡者。
他的优秀、特别、真心,都不过是给柳长泽心里的那个人叠楼台,他越是出众,便显得那个人越是高不可攀的美好了。
一声长箫起,从“十年生死两茫茫”的自找罪受,吹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愤愤不平,沈是也不知道是和自己较劲,还是和柳长泽较劲。
柳长泽起初还听得痴迷离魂,到后来逐渐皱起了眉,便一杯又一杯的喝起酒来,懒得搭理他。
沈是见他无心听后来那些开朗明快的曲子了,心下不悦,咬牙吹了曲“寡妇再嫁”的三俗乡调,是他在去崇明的路上学的。
哼,他就不信,柳长泽心上人还能吹这种东西。
“难听。”这种曲子别说柳长泽了,你去京城随便找个世家问问,肯定都没听过,柳长泽只能听出个噪音来。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