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行的是袍哥的礼数。话说袍哥,原本叫哥老会,是清朝初年在四川兴起的秘密社团。那时因张献忠在四川杀人太多,朝廷强迫湖广填四川,造成一场空前的大移*动。许多人家搬去后,却没有土地可耕,成为社会闲散人等,便只好练拳玩刀,抱团操江湖,人称咕噜子。恰好郑成功在台湾坚持抗清复明,他派陈近南入川联络各路豪杰共同举事,于雅安首开精忠山,整合咕噜子,改称哥老会,又叫汉留,习称袍哥。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父亲的战争 楔子(3)
袍哥组织在有了反清的政治诉求后,为了安全,设计了一整套规矩制度,帮内唤做“海底”。传说是陈近南从台湾带来的密件,因登陆时碰到清兵盘查,便丢到海里,后被渔民捞出,又由弟兄购回,遂一直在帮内秘密流传。其中戒律分为红十条黑十条,组织分为内八堂外八堂。又按仁义礼智信分为五个堂口,仁字堂多属官绅,义字堂多为商贾,礼字堂专属兵匪,智字堂聚集农工,信字堂则收留游民乞丐艺人等。
袍哥讲究有饭同吃有难同当,在一个没有安全感的社会,很快在南方数省传开,各地都有了香堂码头,为首的叫龙头大爷,又名舵把子。入会要有帮内兄弟介绍担保,开香堂喝血酒行礼仪。谁要是欺师叛教,绝对逃不出管事五爷的三刀六洞。
何爷久不在江湖行走,但这些拜码头的规矩却是娴熟的。他此刻摆的这个茶壶茶杯的样式,就是严格按袍哥的海底要求,在这里寻找同道的。
何爷一边听着旁边几个人扯白,一边拿眼觑着四围的环境。他发现已经有几个茶客在观察他的茶阵,店主对个小厮耳语了两句,那厮就跑了出去。
六斤,听说你捡了个媳妇,漂亮得很,啥时圆房请个客嘛?有客在调侃店主。
店主咧嘴笑道莫说起,也是没得法。都是上街冉姨娘非要做的中,说是沙坡向马客的幺姑娘,她妈死的早,去年他老汉出门赶马,又遇了匪。才十多岁遭孽,没得人管,冉姨娘非要说给我。只好先养起再说。
谭六斤,你龟儿莫得了便宜唱雅调。再过两年,老子来把幺妹收回去,看你肯不肯给。门外进来一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大声大气地佯骂,手上还牵着一个一岁多的女娃娃。
多数人闻声皆起身唱喏哟,冉大爷,您也来了。店主谭六斤急忙引座,打起哈哈说道说起耍的,等杀了年猪,我还要去给姨娘送火腿呢。这是幺姑嘛,长恁么乖了,来,坐,要吃点啥子?店主向冉爷丢了个眼色,冉爷牵起娃娃就走到何爷的桌边径自坐下,堂上顿时安静下来。他打量了一眼茶阵,再抬头看看何爷气定神闲的样子,先自多了几分肃然。他翘起三根指头将茶阵换了个燃香迎客的谱式,开始用切口盘底。
两人一番对话,各自双手一拱道声失敬失敬,仿佛老友重逢般哈哈大笑起来。冉爷回头叫道,谭幺师,备酒饭,老夫捡场了。
冉爷乃本地袍哥仁字堂的掌旗大哥,年轻时在重庆*一线跑滩就开始嗨袍,所以班辈很高,论起来,跟何爷竟是同辈。他中年洗手还乡,做起了药材行,实际暗中操控着这一片的鸦片买卖。民国不禁江湖帮会,所以他在这一方是大开香堂广收弟子,官面上还兼着州府的参议员。他在本镇,可谓是一言九鼎的人物。无论官私纠纷,到码头上吃讲茶,只要请得冉爷到场,就没有搁不平的事。
他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一见何爷就心知这不是一个寻常人物,否则谭幺师也不会专门派人请他出场。茶馆本来就是各地袍哥码头的公口,天天往来的都是跑滩的子弟,能惊动冉爷的一年也没几个。
谭六斤也是嗨哥,负责帮里的迎来送往,行话称做幺师。他一看冉爷都如此敬重的人物,必是江湖上大有来头且有字号的前辈,哪敢丝毫怠慢。他在单间备好八碗席,过来请两位爷入座。他自个都不敢叨陪,掩上门出来了。宾主依次坐定,小女儿也自己爬上八仙桌,和何爷打横对着,竟是一点也不怯场。
父亲的战争 楔子(4)
请教兄台字号如何称呼?冉爷先小心翼翼地发问。湘西何家,小字云卿。何爷信口答道。冉爷似乎猛然想起什么,竟自一惊,嘿嘿说道,原来是何将军,兄弟眼拙,多有得罪,乞谅乞谅。将军的壮举,这边也早已传开。您这就一路单身?来小处想必有何要事,还请吩咐。
何爷说,也没别的,就想打听个兄弟下落。他也是场面上的人,腿有残疾,也是吃刀头饭的,人称跛豪。
他啊,晓得晓得。也是同袍,是这方礼字堂的舵把子。在星斗山扎着寨呢。何爷听罢,放下心来干酒。却见那小女娃也端起碗来跟他碰杯,憨态可掬,不禁笑了起来,逗她道你叫啥子名字啊?那孩子一板一眼地模仿大人说,免贵,我叫幺姑。
两个老江湖竟被逗得大笑。冉爷笑罢解释道,贱内一直不孕,前几年只好又纳个小,终于有了这娃娃,因是女孩,小名唤做幺姑,大名尚未取。说着他突然想起,后天我们就可以见到跛豪,他肯定不请自到。
这有何讲?何爷问道。他说这不远旧司堡,有个土司后人覃慕文,算个绅夹皮,是我老友,又是干亲家。他后天给他的少爷做周岁,我们正好去可以遇到跛豪,因为他们也曾拜过把子。他肯定会去。
两人喝得微醺揖别,六斤已经为何爷安排好下榻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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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爷此次回来,是要图谋东山再起的。如果仅仅是混江湖,他完全无须再来转这些乡码头了……毕竟不是二十年前。眼前革命虽然陷入低潮,但一个庞大的地下组织已经形成。而这个组织区别于江湖帮会的是有极强的信仰和纪律,同时还有国际社会的背景支持。他们似乎意不在割据称雄,而是要改造整个社会,对此,他还是非常认同的。他是底层过来的人,知道封建皇朝和旧式军阀皆无法改变这个国家的积弱积贫,正是那种黑暗不公把他逼上梁山,他的家人已经为此付出生命。既然加入了这样一个组织,打响了造反的第一枪,那么,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的性格注定了他将血战到底。
更何况他的身后还有一个比较成熟的民间社会可以为他所用,虽然此道中人芜杂不精良莠不齐,但古老的江湖传统和道义血性依然存在,适当的时候还可以凭借。当年他能白手起家,打出一方天地,现在更不愁重敲锣鼓重开台了。在上海时,他对邹公说:鹤要占滩,虎要占山,龙要占渊,革命不能没有根据地,大家不能当流寇。他不会谈主义说信仰,但耍枪弄棒先开一片生荒,那还是当行本事。邹公自然清楚他的出身和民间号召力,也就同意了他回故乡组织暴动的计划,并指示两湖的地下组织沿路接应。现在,又要看他自己平地抠饼的本事了……他要抠就抠个大饼出来,否则还真对不起自己这价值十万的脑袋。
袍哥在各地码头基本都开设有茶馆;行话叫公口,算是帮会议事聚会和迎来送往的窗口。它挂灯笼的方式与众不同,帮内人一望即知。谭六斤原是孤儿,先在丐帮混,后来冉爷看中了他的机灵,带在身边跑腿。到冉爷开香堂立码头时,就让他来主持了茶馆。
他知道何爷来历后,更是好茶好饭将就着,一上午百事不管,专侍候着何爷说话。一番打探,何爷已经对本县的基本情况大致了然。他知道跛豪还是浑水袍哥,冉爷是清水袍哥,虽不同堂字,跛豪看在同袍份上,基本不来此镇骚扰。县上没有正规军,只有个保安团,勉强维持着当地的治安。
父亲的战争 楔子(5)
在那个年代,土匪近乎于一种职业,有的甚至世代相传。他们把这行也当做讨饭的手艺,一般并不轻易去惹滔天大案,直接与政府开战。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