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久了,”她摇了摇头,“对不起,唐尼,可那都过去那么久了。”她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了门口,像是预感到了危险。唐纳德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咱们得从这儿出去,”她嗓音嘶哑、脆弱而又遥远,“唐尼,我爸爸,他们达成了一份契约——”
“我想知道你都干了什么,”他说,“告诉我。”
安娜摇了摇头。“米克和我所做的事情——唐尼,在那时看来似乎是对的。我对不起你。可我得跟你说另外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的声音纤细而又无力。她舔了舔嘴唇,看了一眼吸管,可唐纳德却抓住她的一条胳膊。“在你深冻的时候,爸爸唤醒了我,让我又上了一班。”她抬起头,定定地注视着他,牙齿“咯咯”直响。她在回想:“我发现了一件事——”
“停,”唐纳德说,“别再编故事了,别再撒谎了。我只要真相。”
安娜转开了目光,一阵抽搐涌遍她的全身,她体若筛糠。热气从她头发上蒸腾而起,冰棺上凝结的水汽突然增多了。
“原本就该这样。”她说。她说话的方式、她那躲闪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原本就该这样,你和我在一起。这地方是咱俩建的。”
唐纳德只觉得一阵新的怒火腾地从心里蹿了上来。他那两只手抖得竟比她的还要厉害。
“我不该这么孤独的,”他咬牙切齿地说,“而且你也无权决定这种事情。”他用双手紧紧地抓着冰棺边缘,抓得指关节发白。
“你得听我说,我必须告诉你。”安娜说。
唐纳德等待着。是解释还是道歉?她爸爸原本便差不多已经夺走了他的一切,可她又来劫掠了一番。瑟曼毁了这个世界,而安娜则毁了唐纳德的世界。他在等待着,看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爸爸订了一份契约,”她的声音渐渐有力了,“我们将永远也不会被唤醒。咱们得从这儿出去,我需要你的帮助——”
又来了。她丝毫不在乎她已毁了他这一事实。唐纳德只觉得心底的怒火在渐渐退去,他的身体当中似乎出现了一道缺口,那汹涌的怒气犹如潮水一般,来了又去,无法聚集,只好伴随着一声叹息和嘶嘶声响摔得粉碎。
“喝吧,”他温柔地抬起了她的胳膊,“然后你就可以告诉我,告诉我该怎么帮你了。”
安娜眨了眨眼。唐纳德拿起吸管,放到了她唇边。正是这对嘴唇即将告诉他一些东西,让他继续迷惑,利用他,以让她自己不再那么茫然,不再那么孤单。他已听够了她的谎言,受够了她的荼毒。再去听她说话,便是为虎作伥。
安娜的双唇裹住了吸管,双颊凹陷,开始吸了起来。一股叫人恶心的绿色液体,顺着吸管涌了上去。
“好苦。”她刚吸了一口,便低声说道。
“嘘——”唐纳德告诉她,“喝吧,你需要这个。”
她照做了,唐纳德帮她捧住了膳魔师水杯。喝了几口,安娜又停了下来,说他们必须从那儿出去,那儿不安全。他一边附和着,一边再次将吸管引向她的嘴边。危险的是她。
安娜没喝完,便抬起头注视着唐纳德,一脸的迷惑。“我……怎么这么困?”她一边问,一边缓缓地眨动着眼睛,想努力睁开。
“你不该把我带到这儿,”唐纳德说,“咱们不该这样过活。”
安娜抬起一只手,伸出来抓住了唐纳德的肩膀。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重重地靠在了他身上,而他则突然回想起了他们的初吻。那是在大学里,那天晚上她喝多了,在他举办联谊会的房子里的沙发上睡着了,头就枕在他肩上。而唐纳德则一动不动,将那姿势保持了整整一晚。聚会在继续,最终归于沉寂,而唐纳德的一条胳膊却被她压住,越来越麻。待他俩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安娜先醒来,莞尔一笑,谢过了他,说他是她的守护天使,并给了他一个吻。
此刻回想起来,恍若隔世,已成了亘古的记忆。生活不该如此拖沓。可安娜那晚的呼吸却分明清晰如昨。他还记得上一个班次时,两人同躺一张小床上,她枕着他的胸口入眠。随即,他便听到了,听到她颤抖着突兀地吸了最后一口气。一大口。接着,她的身体僵了一僵,冰冷的指甲颤抖着陷进了他的肩膀。唐纳德就那样抱着她,直到她的指头慢慢松开,直到安娜·瑟曼吐出了她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