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考虑之后,王音乐师拼凑积蓄,决定加入股本,与一个姓周的朋友合作开设钢具工厂。于是他吩咐其妻先回灵岩老家,又叫儿子王明留在申县,学制三角锉技术,但不到二年,工厂业务不振,本钱蚀光,无法继续开工,只得关门大吉。
王音乐师从逍遥岛带来的积蓄不多,开厂失败,本金籽粒无收,终于回乡去干农民的活。
至于王明,依然留在中县,但所学的三角锉技术不够精细,产品难合实用,全部报废。
他不得已转业,去学制人力车零件—一钢版,但师父的手艺并不高明,可能是个闭门造车之人,出品不合规格,无补于实用,所以徒弟也跟着失业。
后来王明第三次转业,去学理发,兼习按摩舂骨,在当时的理发师,除了理发修面的正统本领之外,必须另谙按摩舂骨挖耳等补助技术。
可是王明过去是个掮旧衣包上楼下梯出身,后来又做过五金工人,力气练得很大,内外功都好,人又生得粗脚大手,只配持大铁锤,拿重工具,打铁铸造三角锉和钢版等工作,但他不够细心,粗枝大叶,所以做事虽好而不取。如今王明在理发店里,师父杜公叫他使用轧钳,剃刀和剪刀,但那些工具的份量太轻,毫不称手,使他理起发来,呆手呆脚,不好用力,而不用力也不行,头发剪不断。偶然用力太重,剪伤了顾客的头皮,被对方破口大骂,几乎要吃生活,最后由师父出场,大讲好话,并替他免费完成任务,总算了结这场风波。
讲到按摩舂骨,王明也闹出了—件愉快,和另一件不愉快的事情。
第一次,他替一个魁悟奇形,身体结实的山东大汉按摩舂骨,十分当心,非常卖力,即被这位北方顾客大为赏识,称赞为按摩舂骨能手,声明下次还耍再来光顾。
临走时,他轻拍王明的肩膀,表示赞赏他的手艺,所以除例价照付外,不但加给小帐两元,而且特别另赏送头十元番饼。
王明初次出马,便立大功,既获好评,又得实惠,可谓名利双收,羡煞了本店别的几位同事,大家都对他刮目相视,群趋恭维,因那时候的十元钱,其价值可买白米一担,这不是小数,使王明感到无上的光彩,同时他的师父杜公也分享了荣誉,教出这样的一个高徒,何况那师父本人做了四十年的理发师,曾经剃过千千万万人的头颅,按摩或舂骨过同样数目的顾客,而从未得到他们称赞,更谈不到另给赏钱。目前弟子王明,一鸣惊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无怪师父心中甚喜,老怀大慰。
恰在大家非常高兴的时候,外面又进来了一位年老的顾客,身材瘦长,头发散乱,面容白中带黄,毫无血色,好像久病初愈。
当时王明刚刚送走了那位北方大汉,手里还没有接上第二笔生意。那老年顾客来得正好,王明就顺理成章地上前招呼,为他理发。
事实上,壬明对于普通发型,像剪平顶,剃和尚头,流氓头等都能应付裕如,如果式样新颖,像对挑头路,单边发型,向后直梳,烫发使鬈等技术,他的功夫虽已入门,却未登堂,更谈不到入室。因此,他对于马虎顾客,还可应付,若对方讲究漂亮时髦,他就不行了。一定会遭到善意挑剔,或恶意吹毛求疵。
好在目前的这位老人,要剪平顶,不喜新式,所以,王明在整个的理发过程中,进行顺利,工作毫无困难。
这位老年人对于王明所剪的千顶,对镜一照,就站起身来,也不表示褒贬的意见,就想走到柜台付钱,但王明由于刚才得到了甜头,并想再捞些外快,以便增加收入,就讨好地对那老年人说,“老先生,你要不要按摩舂骨,挖耳屎?”
一般老年人的筋骨大都渐趋硬化,甚至麻木不仁,活动能力受到阻碍。他听到按摩舂骨,恰正投其所好,欣然接受了王明的提议,但不要挖耳屎。于是他重新坐在椅上,闭了眼睛,准备享受按摩和舂骨的乐趣。
王明把活动坐椅向后一按,使老人的坐式随即变成了半卧式,稍为伸直子双脚,两臂分别搁置于左右椅档之上。壁镜中反映此老面色白皙,看起来似乎缺乏生气。
王明先替老人按摩,从头部按起,一直摩到脚跟,甚至拉指骨,扭肩筋,捏痧筋等等,功夫恰到好处。使那老人非常受用,不久就睡熟了,发出呼呼的鼾声,第二步是舂骨。王明高卷两袖,露出了满生黑色汗毛的粗臂,好像两条铁棍,捏紧拳头,开始舂骨,准备大显身手。
“得,得,得!”他三声轻响,那是王明的杰作,舂在老人的大腿上面。
“喔啃,喔唷!朋友,轻些,这样重,好痛,吃不消。”老人从梦中惊醒,叫喊道。
于是王明改变方针,落手轻微,舂得毫不着力:“得,得,得!”
不久,那老人又开腔厂:“喂,朋友,太轻了,不过瘾。”
于是王明把舂力稍为加重,“得,得,得,得得!”
老人道:“喔……啃!太重,太重……”
王明又减轻他的舂力,轻得像拍灰尘。
老人埋怨道:“太轻了,太轻了,你这人……”
工明心里暗骂道:“这老东西,轻也不好,重也不好,混帐!”
他又稍为加重舂力:“得,得,得……”
老人忽然笑道:“这样正好,好,很舒服,朋友,你多舂一会,我会多给你小帐。”
正明听到又有额外赏钱可收,不禁心花怒放,于是格外卖力,供献全副精神,为那老人服务。他在舂骨时,拳法熟练,动作敏捷,轻敲微舂,来来去去,连他自己的脑壳也随着双掌的上下活动,而左右摇摆起来。
“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那是王明或拳或掌所发出来有节拍,重轻适中,缓急咸宜的舂声。
他—边舂,一边心里暗想:“不知道这老先生肯给我多少小帐?……会不会再是十元洋钱,像那北方客人那样……不可能,那老人的衣衫穿得很朴素,不像是有钱人……”他想到这儿,把自己天生的那两只大眼睛瞪得更大,仔细打量这个老人的全身,忽然发现对方的表袋里,藏着一只扁形的金表,还有“条金链,系在表上,链旁镶着两条细而短的小金链,每条各串一个金质洋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