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怔了一下,慌忙解释道:“老哥,你想歪了,我托你捎话,是要给她画一张画,画一张西洋画。”
“你要画她?”
“对。素描。”
“什么树苗?杨树苗还是柳树苗?”
“你老哥不是糊涂人,帮个小忙吧。”
“中!”掌柜的笑吟吟地站起来。
掌柜的是如何代劳的已无从得知,反正到下午时分,那婉儿如约来到镇北的一个僻静处,卞梦龙二话不说,给她摆了个姿势,就画上了。几个孩子好奇地看着,脸蛋冻得发青。
背风的黄土坡下,婉儿拘谨地半坐着。她仍是原来那身打扮,只不过擦了个红脸蛋,使得尚存些许的娴雅风貌一扫而空,这还不算,头发也蘸着水认真梳过,死巴巴地紧贴脑壳,明光锃亮,一丝不乱,完全是一个土里土气的大姑娘。
几个孩子偷偷乐。
婉儿的手不自然地搭在膝盖上,脸绷得紧紧的。孩子们的笑声传来,她越呆越不是味儿,干脆一扬胳膊,喊道:“滚一边去!”
孩子们一哄而散。过了片刻,几个小脑袋又悄悄地探出了坡顶。
画板支在距婉儿四五米处,卞梦龙熟练地画着。从他的角度看去,土坡下的婉儿,犹如荒漠的黄沙中的一株小小的野花,让人不能不爱怜。
几个大胆的孩子凑到了画板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婉儿焦急地抻长脖子,似乎很想知道自己在别人笔下被画成了什么样子。
他全神贯注地画着。
“先生,”婉儿问道,“你的笔怎么不蘸墨呀?”
“这叫铅笔。”他答道。
“铅笔?”婉儿喃喃重复道,又问,“啥叫铅笔?”
“铅笔……就是中间的芯是石墨的。”
“啥叫石墨?墨还有石头的?石头的还怎么研呢?”
对这一连串问题,他感到难以回答了,真要回答的话,那要费好多好多口舌。中国画素来讲究的是用笔运墨。所谓用笔是指钩、勒、皴、点笔法;所谓用墨是指烘、染、破、积等墨法,墨的运用上又分浓、淡、干、湿。这些跟西洋画法完全不同,一个土生土长的河南女子的头脑里怎么可以理解不研墨的绘画,又怎么能知道伦勃朗这样的大师能用不蘸墨的笔画出了真正的艺术品?他不吱声,认真画着,在画一个没见过铅笔的姑娘,在画一个尚未认识到自身美的姑娘,在画黄河故道盐碱滩上冷不丁冒出的一株朴实无华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