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的心着实被他感动,她的眼睛有些酸涩,温润而迷离。
那一晚,她睡得舒坦、踏实、安然。
直到此时,那种感觉她还记得。
131
由于又饿又累,不一会,躺在床上的叶子就睡着了。
这一觉,她像睡在一只坚硬的蛋壳中,被软软的暖暖的蛋清包围着,她想永远躲在这里酣睡,她不想出去,她太累了。
住在李伟家,一切条件皆属上乘,可不知为什么,叶子总有一种拘谨生疏不自在的感觉,仿佛自己是一个误闯他宅的外人。
在这个家里,她不敢太亲近李伟。过去他们在海口时,两人之间的那些小动作,譬如你捏捏我,我掐掐你;你替我挟菜,我喂你喝汤;有时候,你飞我一眼,我瞪你一下;你靠靠我的肩,我揽揽你的腰,现在都取消了。他俩显得有些一本正经。两人之间变得客气起来。这没办法,因为只要他俩稍显亲昵,叶子就会感到背后有一道犀利的光向她射来。她知道这是李伟母亲,她未来婆婆的目光。
更叫叶子尴尬的是,每天早上,只要叶子和李伟一起床,李伟的母亲马上就推门进房,房间还未整理清扫,还弥漫着昨晚两个年轻人在一起的汗味和体味,还有凌乱的床,揉皱的床单,散落的睡衣、内裤。
这时,叶子总是羞红了脸,窘迫地说:“阿姨,对不起,我们起晚了,我来打扫吧。”
李伟的母亲不冷不热地说:“还是我来吧。年轻人不要太贪恋了,误了工作和学习,还是要早睡,早起。”
叶子站在房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像被人当众扒光了衣裤,无地自容,直到李伟母亲的扫把扫到她脚下,她才逃也似地跑了。
更有一次,李伟的母亲把叶子的衣箱衣柜抽屉全整理了一遍,居然拿来几个散的避孕套给叶子,让她把这些东西收好,不要让人看见。
叶子的脸上像被人狠狠地掴了一掌。
在李伟母亲过分的客套关怀中,叶子感到他母亲暗藏的恨意。
好多次,叶子都想对李伟讲:“咱们走吧,回海口吧,咱们离开这吧。”但一想到李伟下决心回来,实在不容易,况且又全是为了她和孩子,就只有强咽下去。
另一间房中,有激烈的争吵声传来,像锐利的铁钉,强把蛋壳刺穿,把她从蛋清中硬拽了出来,叶子不想醒来,可那激烈的争吵声,还是一阵阵穿刺进来。她猛然惊醒过来,这不是在做梦,是真的有人在吵架。
“你以为她真爱你?你知道她姓甚名谁?她几斤几两?江西?哼,江西是什么地方?!革命老区,一穷二白,穷山恶水出刁民,你知不知道?!你能保证,她跟你睡之前,不知道你的家庭情况?她想攀高枝,好享福,你知不知道!”
。。
麻雀去了哪里?(13)
一个女人高亢激越的声音一字一句传入叶子的耳中,每听一句就像被人扇了一耳光。
她想,自己苦苦奋斗自尊自强,是个有志气有能力的女人,如今怎么一瞬间就被人说得一钱不值,不知廉耻了呢? 我要攀高枝,还用得着攀你李伟家这么高的枝吗?这个女人真是太恶毒了,太势利了!无怪乎自己的儿子宁愿在外流浪,饿死也不愿回家找亲爹亲娘呢!
士可杀不可辱 !
叶子再也听不下去,跳下床,不顾一切冲进了那个正在争吵发出高分贝的房间,直直地站到了李伟和他母亲的面前。
那个女人愣住了。
“我叶子现在客气地叫你一声阿姨,你听着,没错,你全说对了,我就是利用李伟,我就是欺骗他,怎么样? 我喜欢,他愿意,你管得着吗? ”
132
再次见面,是在一年半之前,李伟忽然来到了我工作的化工厂,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当时正是中午,我刚吃完饭,和车间主任、生产科长一起去高炉车间。高炉车间设备坏了,正在检修,于是我们又来到成品车间的大棚里聊天。就在这时,我看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向我走来,我心中惊叫一声,下意识地转身就跑。那是春末,梅雨季节,天上地上到处是雨水泥水,但我全无知觉,在泥水和雨水中狂跑。
李伟就在后面追。
车间主任和科长发呆地看着我们,不明白所以然。
这个我日夜思念的男人,如今突然来到了我的面前,我却害怕见到他。此时的我太丑了,我正在发胖,我的头上戴着一顶白色工作帽,帽上落满灰尘,我的身上穿着一件尼龙透明绿花衬衣,下身穿一条紧绷屁股的洗得发白的浅蓝牛仔裤。这一切都足以显示我糟糕的心情,我正在经历着人生的低潮。
在B大学学习了两年,我回到了原先所在的工厂,回到了生产科原来的工作岗位,我想把在学校学的经济管理理论用到生产中来,对生产能有所帮助。
当时,我们这个两千多人的国家二级企业,年创税利从来没有超过十几万元,劳动生产率之低,可想而知。科长是个自学成才的技术员,非常支持我的想法。我们一起下车间,一道工序一道工序蹲点,摸清了所有生产供应环节存在的各种问题,然后,写了一份长达四十页的改革报告,厂长看后说“好”。再复印六份给了三个副厂长、供销科长、财务科长一人一份,这以后,就再没了音信。我问科长,科长说:“别着急,等等看。”又过了两个月,还不见动静,我又问科长,科长说:“这很正常,通常是一百条建议,能用上一条,就很不错了。”我却想不通,为什么明明是切实可行能带来好处的建议,为什么不用呢?
失望让我倍感无聊无望和寂寞,我又开始感到饥饿,总吃也吃不饱,迅速地增肥,终于变得窝窝囊囊,不修边幅,惨不忍睹。
李伟的突然到来,看到的就是这副没有梳洗打扮的真实面貌。所以我躲,我怕,我恨他的突然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