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第二天一早,徐杨睁开眼就对上了小家伙滴溜溜的大眼睛,赵帆像是看了她很久的样子,见她起床咧开嘴,露出一排小白牙,拍着手笑:“姐姐不起床,姐姐睡懒觉。”
赵帆已经上了大班,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吵闹的时候,猫嫌狗不待见,徐杨记忆中的五岁男生,总是酷爱和老师唱反调,拽女生的小辫,以及在后院沙场上把自己滚成泥巴猴子。
干净乖巧的赵帆和泥巴猴子们仿佛是两种生物,他听话、懂事、爱看书,不用人催自己就会跟着发音挂画认字,动画片主题曲也唱的有模有样的,看见少儿普法节目的警察会忽然兴奋,警察叔叔普法,他就跟着踏正步。
赵叔和徐杨不亲,一天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但下了班进门,脸上总是洋溢着笑的,第一句话永远是:“帆帆呢,快来,老儿子让爸抱抱。”
爱皱眉头的妈妈也变得慈祥和蔼,有了无尽的耐心,陪着儿子搭积木房子,安赛车齿轮,不厌其烦,徐杨靠在沙发上,看着一家子其乐融融的画面,觉得这样也好。
高考之后,她奇异的接受了一些让她耿耿于怀的东西。
是因为长大了吗,她说不清。
姜宁那边下沉的太阳一步一步爬上徐杨家的窗台,临近中午,徐杨被徐丽打发去超市买鸡蛋,赵帆也跟了出来,跟屁虫似的追着跑,从背带裤兜兜里掏出两张一元钱,小心的举着:“姐姐,我买棒棒冰,给你吃。”
徐杨逗他:“给我买棒棒冰吗?不是自己想吃吗?”
赵帆瘪瘪嘴:“不是……”
“那好……”徐杨拉起他的手,“那待会儿你一口都不准吃哦。”
赵帆最近有些拉肚子,徐丽不准他吃凉的,见姐姐不肯帮忙,小家伙不敢反驳。只是蹲下要往地上坐,身子和地面拉成了三十度,把徐杨逗乐了。
她小时候也常做这个动作,为了棒棒冰,或是吃了会嗓子痛的石头糖,血脉相连,亲姐弟,血缘是不骗人的。
棒棒冰是不可以吃的,但是当姐姐的,可以送给弟弟一些别的东西,买完鸡蛋,徐杨走到玩具区,给赵帆选了一辆玩具火车,三百元,最昂贵的豪华款,轨道连起来足有两米长,可以铺满整个客厅。
逃往林城时,她抗拒当一个姐姐,逃回家乡后,她又学着当一个姐姐,是什么改变了她呢,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
路上车多,徐杨紧紧牵着赵帆的手,直到到了家门口才松开,正要敲门。忽然听见什么东西匡当撞在了桌子上,像是许久未听过的,妈妈摔碗的动静。
徐杨悬在半空的手顿时顿住,她本能地敏锐起来,听见熟悉的声音穿透门板:“我告诉你!你甭跟我商量,我不同意!咋的赵峰是你儿子,帆帆就不是你儿子了,你把钱都给赵峰,我问你帆帆咋办!”
而后是赵叔的声音:“话不是这么说的,帆帆怎么就不是我儿子了,但你说现在这个情况,我能不管吗?
我要是不给,人家真上法院,打官司,回头留了案底,真得坐牢可咋整。”
“他活该,是我让他打架的?是帆帆让他打架的?凭啥他自己造的孽我们要替他倒霉啊。”
“你别一口一个帆帆,这事儿和帆帆有什么关系。”
徐丽的声音逐渐尖锐:“怎么没关系了?我问你怎么没关系了?你离婚的时候房子都给他们了,再给个四十万,你还有个屁,你给帆帆留点啥!”
赵和伟也提高了嗓门:“那小峰都多大了,得结婚呢,不能没房啊,再说帆帆还小呢……”
还没说完,就被徐丽打断了。
“他赵峰得结婚,帆帆就不用结婚是吧!我告诉你赵和伟,你去年也就往家里拿了两万块钱,刨去一家子吃喝拉撒的,也就剩下一万,帆帆要房没房,要车没车,你让他咋办!你还当不当爹啊你!”
赵和伟嚷道:“这不是还有这套房吗!”
徐杨僵住了。
没等她紧张,徐丽立刻尖锐地问:“行啊,我就这一套房了你也惦记是吧,赵和伟,你说你让我住哪,住大街是吧,你这算盘打得好啊。”
“你能不能讲点理!”
“到底谁不讲理!”
“帆帆才多大,钱没了咱再挣啊!再不济,不是还有徐杨吗!帆帆这儿还有姐姐啊!”
徐杨听得心惊肉跳。
屋里却在徐杨剧烈的心跳声中安静下来,徐丽金齿银牙,遇神杀神,这么多年战斗力毫不逊色,能脱口而出怼回每一句问话,但她却唯独在这句话前沉默了下来。
逼仄狭隘的老式居民房总是常年漏水,楼道里永远不透光,外面三十九度的高温,里面居然是清凉的,冷到让人四肢麻木,身心俱疲。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板另一面才重新传来动静:“甭管咋样,小峰那边我不能不管,我不能眼瞅着他坐牢!”
回应他的只有三个字:“赵和伟!”
“钱是我挣的,我爱给谁花就给谁花,你管不着!”
碗终于从桌子上摔倒了地上,清脆清脆,徐丽的声音盖过背景音,劈头盖脸的砸下来:“赵和伟!”
被林城、徐高、舅舅家编织的体面皮囊。不过几天就被撕得粉碎,童年时隔三差五就会出现的争吵像是画片一样在徐杨的脑海中循环播放,妈妈为了缺斤少两和商贩吵,为了半天的工资和雇主吵,为了修不好的水管和物业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