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淘不好意思地笑笑。是的,我拍下了——在没有征得你们同意的情况下——很不好意思。
吴小淘的话语谦虚而平和,这让站在他面前的人听来很舒服。
不过,方圃丝毫没有放松任何警惕。他的心里很清楚,自己就是这个山村的异类,他来这里其实是有很深的原因的,也是出于不得已才来的。
自己本身就是个异类的方圃,是不会放松对任何一个所谓的异类的警惕的,哪怕就像是吴小淘这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坏人的人。
以前的老电影里,坏人一出场的时候不是歪戴着帽子就是趿拉着鞋子。或者是弯腰曲背。一副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不三不四的样子,可是现在不同了,这哪怕是坏到骨头里的超级坏蛋,有很多时候都是一副善人的面孔。让人根本就很难辨别。
你拍下这些照片或者录像有什么用处吗?
方圃开门见山。丝毫没有任何遮掩。他或许觉得跟面前的这个人根本就不需要什么遮掩。
吴小淘被方圃这样一问。他一时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是啊,自己本来是想趴在树上睡觉的,可是却拍下了人家那么多的照片。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呢?自己要是抓一个选题,或者写一篇报道的话,要事先跟对方打个招呼的。总也不能够直接说我就是出于好奇,看到了就直接拍下来了,这种回答也可以,可就是不知道对方买账不买账。
吴小淘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可是方圃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犹豫的片刻和犹豫的人。他的眼睛如同秃鹫般直视着吴小淘。吴小淘显然是被他的眼光给啄疼了,他含含糊糊地说把自己的老底给抖落出来了。
他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是新来的驻地记者,我刚刚下火车,想休息一下,可是没有想到看到你们刚才劳动的一幕,所以我就给拍下来了。
方圃一听是驻地记者,他敏感的神经被触动了。说实话,方圃此刻怕的就是见到记者了,哪怕是这样一个职位卑微的所谓小通讯员,他也是心有余悸的。
记者是什么?以前人们常讲的无冕之王啊!既然有这样的头衔,也就意味着这个群体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就可以无处不到,无孔不入了。
怕什么,来什么,现在的方圃是实实在在地领略到了这句话的厉害。
他几乎不加任何思索地说,我可以看看你拍得照片吗?
吴小淘听了,为了缓解一下气氛,赶紧把相机递给了方圃。
方圃轻轻地接过相机,相机虽然很轻,一点儿也不重,但是在方圃看来,这里面的分量确实不轻啊!
他的手缓缓地接过来,然后打开存储照片的键,他一张张地翻看着,仔细地审视着。接着,他按下了删除的键,一张张地删除了。
吴小淘注意到了方圃的这个动作,一开始他以为他是在认真地翻阅照片,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他按下的是删除的键。
后来他看到方圃每一次瞬间的停留后都按动同样的一个键,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是的,是对的,自己脑子里的反应是对的,他承认了,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他不是不敢,他是尊重对方。谁叫自己刚才很冒昧地拍下了人家那么多张照片呢?现在好了,人家一个键过去,刚才的一切就都白做了。
只是,他的心里有点心痛,毕竟是自己选好的镜头拍摄下来的。
他看着方圃的手的动作,但他自己却没有任何动作的表示。
方圃的手慢慢地滑动着,一张张照片在他的手下牺牲掉了,一段段视频在他的手下消失了,消失得那样彻底,那样干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但是,没有痕迹的痕迹比痕迹会更明显。
当这所有的一切都做得不留丝毫痕迹的时候,方圃把手中的相机重新拿给了吴小淘。
吴小淘接过来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相机其实重了很多。
方圃冲吴小淘笑了笑,因为他很清楚面前的这个人要么是一个很好对付的人,要么就是一个最不好对付的人。
在这样的情况面前,他宁愿相信前者,而不是后者。没有一个人会故意跟自己过不去,平白无故树立个死对头在面前。
吴小淘很平静地看着方圃轻松地做着这一切。他的眼神是出奇地平静了,可是他的心里却是无比的难受,无比的沉重。
方圃平静地看了吴小淘一眼,很抱歉,我把它们都删除了。
吴小淘无奈地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方圃平静地又补充上一句,不过,你要是想给我们拍照的话也可以,只要我们还可以做朋友。我是不会慢待任何一位朋友的。
吴小淘深知这几句话的分量,也领教了面前这位雕塑级别的男人的厉害。
他的脸上微微笼上一层红晕,不知道是内心的荷尔蒙加快了运动呢?还是处于劣势的地位自己所感到的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