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喜秤落地,断为两截,列云枫一急,醒了,天色已经大亮,叩门声又轻轻响起,他叫了声进来,帘栊一挑,澹台梦进来了,眼光一飘,见桌子上空荡荡,没有意料中的那碗荷叶粥,不由笑道:“咦?被你捡到宝了?是我爹爹转了性儿,还是你走了运?”
列云枫也笑::“小师姐好像挺失望,要是想看热闹,昨天晚上就不该走。”
澹台梦笑吟吟地:“女孩子都天生胆小,我爹爹的脸,昨天晚上沉得能洪水泛滥,我再不走,恐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列云枫叹了口气,却忍俊不住笑意:“也不知道谁是城门,谁是鱼。”
澹台梦樱唇一翘:“列云枫,你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放着城门不当,也好意思去做鱼?”
正说笑着,澹台盈急急地进来,边走边叫:“小师兄,爹爹又打你了?你伤的要不要紧?”她手中端着一碗药,因为走的太急,药汁都溅到雪白如藕的腕上。她看见澹台梦也在,有些意外:“姐姐?”
澹台梦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变淡:“我顺路过来,看看你的药送来没有。”她淡淡地说了一句,也不告辞,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挑起帘子离开。
被晒在一边儿的澹台盈有些委屈:“我一来,她就走,是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她说着,心中凄然,别人家的姐妹何等亲密,闺闱之间,交换着悄悄话和小秘密,可是自己这个姐姐总是冷冷淡淡,陌路人一样是不是自己真的很讨人厌?有时候澹台盈都怀疑自己和姐姐是不是同母所生。想到这儿,澹台盈禁不住泪眼汪汪,一颗晶莹的泪水,从她的腮边滑落。
列云枫过来接过药碗:“小师妹,这眼泪性平,味咸涩,或郁结不畅,或喜极欲狂,轻易不能入药,你的泪要是落到这碗里,药就白熬了。”
澹台盈破涕一笑:“你又胡扯,眼泪也能入药?治什么病啊?”
列云枫意味深长地道:“泪自心生,自然是治心病。”
哼了一声,澹台盈道:“心病?我看姐姐才有心病。半夜三更,不知道从哪儿弄了堆草药来,熬好了,她自己又不肯送,还诳我说你又被爹爹打了,说这药是活血化瘀的,唬着我忙忙地送来,作弄了我,很好玩吗?”她越说越气,劈手就要抢那碗药。
身形一闪,列云枫移开,药在手上,涓滴未洒:“你做什么?”
澹台盈想了想,又笑了:“你又没事儿,还端着它做什么?我看见这药就来气,她不睡觉,弄得一屋子药气,害得我也没睡好,我要倒掉它。”她说着又要去接,听得外边忽然鞭炮声起,炸响一片,震得窗户纸簌簌地响。
澹台盈吓了一跳,双手掩耳:“谁这么讨厌,大清早放炮仗?小师兄,我们看看去。”她一手继续掩着耳朵,一手拉着列云枫就往外走。
阴恻黠慧对针锋
雨歇。
风微。
当列云枫和澹台盈出来的时候,客栈外边,围拢了很多人在观看,门前的地上,齐齐整整摆着九列爆竹,每列九枚,正热热闹闹地燃放着。
爆竹后边不远处,跪着一大群人,两队金衣童子,体态身形,都相差无几,一个个齿白唇红,清俊秀美;两队银衣婢女,也是二八妙龄,袅娜娉婷;金衣童子分成几对,抬着滑竿,上边穿着一把藤竹椅子,那椅圈上,撑出曲柄的伞,伞上垂着珠帘纱幔,十分考究,随风轻摇,叮当作响。银衣婢女各持香盂熏笼,檀扇绢帕。队头两个娇媚如花的婢女还提着竹篮,里边慢慢盛着风干的栀子、茉莉和玫瑰花瓣。
一些金衣童子和银衣婢女都恭恭敬敬地跪在哪儿,好像木雕泥塑般,纹丝不动。他们的后边,跪着几名彩衣女子,各持箫管琵琶,细细弹奏。
在这些人的前边,跪着一个锦衣华服、正冠束带的男子,也谦恭地长跪在地上,正是贺思危。
澹台盈看直了眼睛,半晌才道:“小师兄,他们,他们在做什么?”她问的时候才转过头,看见列云枫已经笑弯了腰,见她问自己,强自忍着笑:“我听说江南社日,民间都自组歌舞、猴儿戏,来祭神祈福,看他们这排场,大约是在排演猴儿戏。”
澹台盈更是愣了:“他们是耍猴儿的?可是,可是,猴儿在哪儿?”
一边强忍着笑,列云枫一边道:“不过是个戏,哪里会真的弄个猴子来?那猴子虽然是畜生,却还知道害臊,怎么肯在大庭广众下丢人现眼呢?所以着社日里边的戏码,奇Qisuu书网,多半是找个人来充扮猴儿。”’
恍然点了点头,不过澹台盈还是半信半疑:“原来是人充扮的猴儿?我知道了,就像我们那边儿民间求雨打龙妃时,总有倒霉的女子充扮龙妃被人鞭打。可是,这些人都整齐漂亮,哪个是猴儿啊?”
列云枫斜睨着贺思危:“盈儿,你听没听过有句话叫衣冠禽兽?就似乎说衣着最鲜亮,穿戴最出众的那个,就是禽兽,扮猴儿的事儿,自然是他当仁不让了。”
澹台盈左顾右看,终于把眼光落到贺思危的身上,纤纤一指:“是他?他就是猴儿……不对,小师兄,你在骂人!”她立时双颊绯红,指着贺思危的手也落下来,满眼嗔怨。
贺思危对他们方才说的话,充耳不闻,抱拳道:“在下求见澹台先生,望小兄弟代为通禀。”列云枫笑道:“猴儿说话了。”
澹台盈呸了一声:““小师兄,人家又没招惹你,干什么骂人家?等我告诉爹爹去,看他揍不揍你。”她说着,转身就进去了。
列云枫慢慢地下了台阶,绕着贺思危转了两圈儿,笑嘻嘻地看着他。方才他和澹台盈说的话,虽然有爆竹声隔着,但是以贺思危的功力,不可能听不到,可是贺思危居然不动声色,还是满面恭敬地跪在那儿。
昨天晚上澹台玄告诫过他,不许他任性张扬,不过见到贺思危这副样子,列云枫就是有些按捺不住,他慢慢地踱到贺思危前边,带着揶揄的口气:“好像某人说过,小爷我要是澹台玄的徒弟,就要拜我为师。不知道这个某人是一诺千金,还是话不如屁?”
他说着话满面的笑意,心中暗道:贺思危,我就是不信你会不生气。小爷我一定要气得你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气三分迷,只要气得你七窍生烟,狐狸尾巴还藏得住?列云枫想那贺思危既是成了名的人物,焉能当着这么多人受他的奚落?江湖人极其看重声明面子,身体之伤可以受,脸面之失绝不能容。
谁知道贺思危看了他一眼,阴恻恻地一笑,忽然恭恭敬敬地叩起头来:“思危叩见师父。”
列云枫笑到一半,立时僵住,万万没料到这个贺思危会真的给他叩头。贺思危的眼神中带着嘲讽和张扬,分明就没把列云枫放在眼里。
贺思危这一叩头叫师父,观望着的人们立时窃窃私语,把眼光都纷纷投向了列云枫。
贺思危冷笑了一下:“启禀师父,思危今日沐浴熏香,特来恭请师祖移居舍下,请师祖赐见。”
他说话的声音清朗,响亮,好像生怕别人听不到一样。
糟了,这个混蛋。列云枫心中暗骂贺思危,本来一句玩笑话想挤兑他,谁知道贺思危居然将计就计算计了自己。以前看韩信受胯下之辱的故事,还只当是史家演义,今日看来并非不能贺思危居然真的能连身份颜面全都放下,这个人实在阴险无耻。
一会儿澹台玄要是出来,见此情景,心中再不情愿,表面上也得给贺思危一个场面交待,自己岂不是在众人面前要被澹台玄教训?不过列云枫更担心的是,万一这个贺思危真的死缠烂打,以他的弟子自居,玄天宗岂不成了明州贺家的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