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燕然怔了怔,道:“清音?为兄未明白灵歌的意思。”
我转头冲他眨眨眼,道:“大人对家兄的好,灵歌全都知道,既然大人如此执着,灵歌也会支持大人的,相信总会有个好结局,每个人都会幸福的。”
季燕然怔过之后忽然哑着嗓子大笑起来,却又因身体尚虚忍不住一阵咳嗽,我待要叫人端水来给他喝,被他笑着摆手制止,顺便示意我不必耽搁赶快出门。我告辞出来,耳中仍听得他在屋内大笑,只是那笑声中更多的却是无奈与苍凉。
于是带了绿水和欢喜儿,叫了辆马车直奔虞渊河。话说那段小三非但没有约定时间,连具体地点亦没有言明,虞渊河这么的长,谁知道他会出现在哪个旮旯?想了想,让欢喜儿下车去打问了一下虞渊河沿岸有什么可供人歇脚赏景之处,得到的答案是:雕碧水榭。
雕碧水榭是一所建于河上的公共设施,与河岸之间由曲栏石桥连接,水榭面积不大,四面皆有窗,正可遮风蔽雨。由于今日天冷,又闷着一场雨,是以河岸边并无多少行人,马车在雕碧水榭前停下,主仆三个下得车来,抬头一望,却见那段慈一脸落寞地正立于桥上望着河面发呆。
缓步走上前去,至他身边轻轻唤了一声:“三公子。”
段慈恍然惊觉,转过头来满脸地不敢相信,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张着嘴巴呆了半天方才断断续续地说成一句话:“岳、岳小姐……你、你怎知小生会、会在此处?”
我微笑道:“灵歌只是沿河漫行,谁想竟当真能遇到三公子。”
段慈满脸窘相地低下头去,嗫嚅着道:“小生、小生昨天实在是……”
知他是为昨天自己没说清楚就跑掉的事而感到丢脸,我便笑着岔开话道:“怎么三公子就一个人来了,也没带把伞么?眼看天就要下雨了呢。”
段慈尴尬道:“小生今早出门有些急了,忘、忘记带伞和、和随从……”
我很怀疑他是不是天还未亮便跑来此处等着了,不过见他已经很是不好意思了,便没有再问,只道:“这地方灵歌还是头一次来呢,果然是个赏景的好所在,三公子,我们不妨进榭内坐坐?”
这话似是正合段慈之意,连忙点着头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我走在前面。推门进得榭内,见并无他人,屋中设有桌椅,还有几幅没有落款的字画儿,已经有多处破损了。绿水和欢喜儿过份识趣儿地没有跟进榭内来伺候,还将门从外面关上,于是屋内便只有我和段慈两人,除了窗外哗哗地水流之声外,周遭便是一片令人脸红心跳的安静。
我坐到临窗的椅上向外望,见碧沉沉的河水甚为湍急,河面上水气渐浓,远远看过去倒也有种烟波浩淼的意境。段慈红着脸站在距我几步之外,呆呆地望着我不作声,我便向他落落大方地一笑,指着自己身边的椅子道:“三公子坐,站在那里如何赏景?”
段慈鼓起勇气蹭过来慢慢坐下,同我一起望向窗外,一时二人谁也没有言语。默默地过了许久,终于听得他低声地道:“岳、岳小姐……这里的景致……可、可还好?”
我点头:“真是好景,尤其在这样的阴天之下,有种‘烟波江上使人愁’的惆怅之美。”
段慈忍不住偏脸看我,犹豫了一下,壮着胆子道:“岳小姐……似是有忧心之事?”
我淡淡一笑,道:“人生在世,谁没有几件忧心之事?谁没有几个牵挂之人?三公子莫非没有么?”
段慈红着脸点头,嗫嚅道:“有……有的。”
“哦?可以对灵歌说说么?”我将手肘支在膝上,托着腮笑吟吟地望着他。
段慈不敢看我,偏过头去结巴着道:“这……这……小生……小生……”
“不好启齿么?”我笑,“那这样罢,灵歌先来说自己的,而后……三公子想说便说,不想说也可不说,可好?”
段慈见我这么说,愈发不好意思,然而似乎又想听听我要说的,便犹豫着点了点头。
我将目光再度放回窗外那烟水如梦的景致中,淡淡笑着道:“其实说来很简单,灵歌的忧只有一个,就是……无法忘怀。”
“无法忘怀?能让岳小姐如此刻骨铭心的……是什么呢?”段慈转头望向我,许是出于关心,一时忘了害羞脸红。
“是……一段情。”我轻声道。
段慈怔住,有些恍惚地问道:“岳小姐所谓的一段情……”
“男女之情。”我直截了当地微笑道,“我曾有过一位中意的男子,想同他白头到老,然而他不在了,可……他对我的情意就这么的留在了我的心里,无论如何也无法不去怀念……这便是我的忧,时刻都在心头,放不下,抹不去,做不到不去想,做不到当它不曾发生过。虽然我很清楚,这样的无法自拔一点用处都没有,他不可能再回来,而我的生活却还要继续,可……可我就是做不到释然一笑,就是做不到认清现实……”
许是这样的天气容易让人伤感郁闷,我竟莫明其妙地对着段慈如此地倾诉了一番,段慈怔在当场,望了我许久方才轻声地道:“岳小姐所说的那位公子……是离去了,还是……”
“死了,尸骨不存,我连他的一根头发都没留下。关于他,我除了回忆什么都没有。”我幽凉地笑,抬腕将自己颊边被风吹乱的发丝捋向耳后。
“怎会只有回忆呢……”段慈忽然温柔地冲着我笑,“岳小姐有他的一颗心,有他的思念,有他的寄托,有他的祝福,有他的一切。他把全部都给了岳小姐,岳小姐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活着,而是带着他一起活着,所以岳小姐一定要开心,否则他也会难过,岳小姐要好好地生活,只有你活着,他才会活着,他和你是永远不会分开的,所以……所以怀念也好,依恋也罢,岳小姐都要开开心心的,如此才不会辜负他给岳小姐的那一段情。”
我一时讶然,定定地望着他,轻声道:“你不怪我么?心里放不下另一个男子,却还跑去同你相亲?”
听到“相亲”这个词,段慈的脸又红了,小声地道:“小生……小生怎会怪岳小姐!小生知道那次相亲岳小姐也是听从父母之命去的,并非小姐本意。况……这也正可说明小姐是位……是位重情之人,且小姐也并未隐瞒小生,小生……小生已经很知足了。”
我笑起来,不知是被他的那番话开解到了还是被他如此理智地谅解了,心里一时轻松了许多。既然决定了要嫁给他,就当对他坦诚相待,虽然我对他毫无爱意,但这样的情况不正应了我当初穿越来后的初始目标么——嫁个有钱郎……段慈是状元,现在虽任编修,那也不过是朝廷为新入仕的年轻人提供的深造机会,将来他的前途不可限量,升官加俸势成必然。而至于感情,当初不就没有抱着幻想么?我可以保证我对他的忠贞,可以保证尽到一个妻子的义务,可以保证与他安安稳稳波澜不惊地共度一生。何况不是有那日久生情一说么,谁又能肯定我与他相处数年之后不会产生感情?即便不是纯粹的爱情,至少也是相濡以沫的依傍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