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先生不由慢慢站起身望住我,腰畔一枚青色的、被编织成“风”字的络子安静地垂在他的身侧。
浅行一礼辞了他出得画室,回头望望门楣上的那块匾:“风吹雨”,这风雨二字从来都是相携出现,然而一个是无根之水,一个是无足之气,谁也没有结局。
终于见面了——贺兰慕风,这个注定忧伤一生,孤独一世的风样男子。
“哥哥,”回到岳府,我轻轻推开岳清音的书房门,见他正猫着腰在那插有各式卷轴的瓷瓮里翻找着什么,便走上前去蹲在瓷瓮旁边抬眼看他,“在找什么?”
“大姑娘家的蹲在这里成何体统,”岳清音伸指在我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直起身也不找了,边绕至几案后边道:“今天都学了什么?”
我亦起身跟过去,双肘支到他的案上,面向着他笑道:“哥哥,你见过慕先生没有?”
“见过,怎么?”岳清音从案头拿起本书要翻看,被我一爪子按住。
“哥哥觉不觉得他同你很像呢?”我笑问。
“并未觉得。”岳清音拍拍我的手,我便将他的书一并卷走。
“更奇妙的是,他的妹妹同灵歌也很像呢。”我笑道。
“那又怎样。”岳清音又拿过另一本书打开。
“我很喜欢他的妹妹,只可惜红颜早夭,否则配给哥哥正正合适!”我摇头惋惜道。
岳清音忽然笑了笑,却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书。
“哥哥,今天慕先生教了灵歌握笔的姿势,你要不要看看,也好指点指点灵歌?”我道。
岳清音抬起头来,道:“你握个我看。”
我便取过他案上的画笔,回想着贺兰慕风教的握笔姿势认认真真地握着。岳清音看了不由笑起来,道:“你握那么用力做什么?还怕别人抢了你的笔不成?”
“先生就是这么教的。”我申辩,本来就是,那贺兰慕风把我的手都握得疼了。
“又把责任推给别人,”岳清音好笑地用书轻轻敲了敲我的头,顺手取过另一支笔拈在手里,道:“握笔不在用多少力气,而在于要如何使笔与手合为一体,运用自如。”
“我就说嘛,去学堂学画还不如在家让哥哥教我!”我扯了他的袖子学着白天那个小萝莉的样子撒娇道。
“怎么,才学了一天就不想去了?”岳清音挑起眉头看着我。
“在家哥哥先教灵歌入了门,然后再去也不迟啊。”我继续扯他的袖子扭捏着道,被他毫不给面子的一把拍开,还抻了抻袖子上被我攥出来的褶子。
“你若是这般没长性,以后便什么也不要学了。”岳清音冷下脸来道,一点也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哥哥,你不知道……那个画室里全是小孩子,就我一个大人,真是别扭死了。”我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让你去学画,又不是让你去看人,你管别人做什么!”岳清音轻斥道,拿起书继续看,不再搭理我了。
好吧好吧好吧,到时候我给你物色个七八岁的小萝莉回来做娘子,天天揪着你的袖子撒娇,看你舍不舍得甩死人脸给她!
岳清音瞥了一眼我满是怨气的脸,淡淡地道:“还不回房在这里待着作甚?”
我只好转身往外走,临出门前回过头来轻声地对他道:“哥哥,你同那慕先生实在是太像了,我真怕……真怕……”
“真怕什么?”岳清音仰起脸来望住我。
“唔,没什么,哥哥早些睡罢。”我转身出房,将门在身后关上。仰头望了眼天上的冷月,心中莫名地起了一阵忧伤。
……岳清音,你……一定要幸福。
学子·画作
次日上学,慕先生教学生们画水草和金鱼,示范完毕便由大家自行去画,而后拎了把椅子坐到我的桌旁,单独教我画蝌蚪。好在蝌蚪这玩意儿画起来还算简单,我就把它当逗号来画了,练了半晌便找到了些感觉,于是趁慕先生回到了教室前面坐着,另拿了一张新的纸画起了蝌蚪公主和七个小矮蝌蚪的故事。
一上午很快过去,午饭不必回府吃,画苑里是管饭的,当然,饭钱早包含在了学费里头,所以一定要挑肉吃才赚得回本儿。画苑里有专门用餐的地方,有点像学生食堂,设着一张张的八仙桌,只要一就坐,便会有一些学生模样的人端了盘子来替你上菜,这些人想必就是那些非官家子弟想要考取宫廷画师,在此边打工赚学费边学习的。
因见我的那些“同班同学”也在这食堂里吃,一时觉得尴尬,所以不想多待,匆匆吃罢便离了这里。由食堂出来,距下午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因见走廊的墙上亦挂了不少画作,便索性沿着这曲折回廊边走边欣赏起来。
且看且行,经过一间敞了门的房间,顺便向里随便一瞥,见满屋里挂的也都是些画,一名穿了学子衫的年轻男子正在房内几案上聚精会神地作着画。
显然这是为那些待考宫廷画师的学生们特意准备的单人画室,听说每年的“大雪”这一节气时便是全国绘画专业的学生的大汇考,其最高荣誉便是宫廷画师这一职。
放轻了脚步由这间画室门前悄悄走过去,紧挨着的又是几间画室,有的亦有人在里面作画,有的则空着。从门前经过时便顺便往里瞅几眼,见这一间画室的主人擅长画老虎,那一间的主人擅长画古松,这一间擅长画神女,那一间擅长画混沌……
咦?混沌……这是谁的画室?怎么满墙画的都是乌漆麻黑的一大坨?说山水不像山水,说云雾不似云雾,完全就是胡乱涂鸦,怎么,天龙朝也有印象派画作一说吗?
“哟,姑娘,莫非你也看得懂我们李大才子的妙笔丹青?”一个听来轻佻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扭头看去,见两个穿了学子衫的年轻男子正勾肩搭背地向着这边走过来,一个脸上挂了不怎么正经的笑,目光在我的脸上转来转去,另一个则附和了跟着笑。